阿土带着仿佛赴死般的决绝，和那句“肉包子管够”的虚幻承诺，一步三回头地、悄无声息地再次溜出了静思院。院子里，重又只剩下李昂一人，以及那无处不在、越来越刺骨的寒意。
后半夜，李昂几乎没有合眼。
他蜷缩在那张冰冷的破板床上，身下干草的霉味和粗糙感不断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反复上演着今晚的一切：李昊的羞辱、赌坊打手的凶恶、王婶娘家的惨剧、还有那个刚刚诞生的、疯狂到极点的计划。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
阿土能顺利找到莽爷并传话吗？那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莽爷，会相信一个家族弃子的话吗？就算相信了，自己又该如何说服他，进行那异想天开的“合作”？失败的下场几乎可以预见——轻则被打个半死，重则直接沉尸某条臭水沟。
而系统那鲜红的负债数字，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散发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不拼，是慢性死亡；拼了，可能是立即死亡。
这种前后都是绝路的处境，几乎要将人逼疯。
【滋滋……检测到宿主精神压力急剧升高，接近临界值。建议进行深呼吸练习（系统未搭载相关教学模块）或尝试入定修炼（成功率低于0.5%）。】系统的杂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滚！”李昂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将脑袋埋进冰冷的臂弯。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废话，而是运气，天大的运气！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窗外的天色由墨黑逐渐转为一种沉郁的灰蓝，黎明前的最后黑暗，往往是最寒冷、最令人绝望的。
终于，在远处传来第一声模糊的鸡鸣时，院门外传来了极其轻微、却如同天籁般的叩门声。
李昂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起，猛地冲过去拉开院门。
阿土站在门外，小脸冻得发青，嘴唇乌紫，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带着一种极度紧张后的虚脱和一丝……完成任务后的微光。
“三…三少爷……”阿土的声音冻得发颤，牙齿咯咯作响，“话…话带到了……”
“怎么样？他什么反应？”李昂急不可耐地追问，一把将他拉进院子，关上门。
“我…我天没亮就在赌坊后门那条臭水沟旁边蹲着了……”阿土哆哆嗦嗦地回忆，脸上还带着后怕，“冷…冷死了……后来，后来天快亮时，看…看到那个莽爷带着几个人从里面出来，脸色很难看，好像一夜没睡……我，我鼓了好大勇气，趁他们还没走远，冲过去跪在地上，磕磕巴巴把您教的话说了……”
“他听了什么反应？”李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他一开始好像没听清，骂了一句‘哪来的小崽子滚开’……后来听我提到‘静思院’、‘李三少爷’和‘西边砖窑’，他…他才停下来，盯着我看了好久……”阿土咽了口唾沫，眼神恐惧，“那眼神……像要吃人……他问我是什么发现……我，我按您说的，只说您要求亲自禀报……他…他哼了一声，说……说让您巳时初刻（上午九点），自个儿去赌坊后门等着……过时不候……还说……要是敢耍他，就……就把咱俩的腿打断……”
巳时初刻？赌坊后门？
李昂的心沉了下去。对方果然没那么好糊弄，不仅把见面时间定在了白天（或许是为了方便“处理”），地点更是直接放在了他们的老巢门口！这简直是自投罗网！
但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我知道了。”李昂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拍了拍阿土冰冷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先回去躲起来，今天别再出来露面了。”
送走几乎冻僵的阿土，李昂回到屋里，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感觉那光芒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距离巳时初刻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他需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构思一下说辞，如何能让那个莽爷相信自己的“合作”提议。
他坐在冰冷的凳子上，闭上眼睛，开始在脑中模拟各种可能的情景和对话。他回忆着前世看过的那些谈判技巧、心理学文章，甚至是一些骗术案例……一切能利用的知识都在被他疯狂压榨。
【滋滋……检测到宿主正在进行高强度的策略模拟与话术构思。逻辑思维与欺诈技能经验缓慢提升中……】系统默默地记录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阳光终于勉强透过破窗，在屋内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柱时，李昂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依旧疲惫，但却多了一丝破釜沉舟的坚定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唯一还算体面的旧袍子（虽然下摆缺了一块），用手沾了点冷水，胡乱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没有镜子，他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如何，但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迈步走出了静思院。
这是他重生后，第一次主动走出这个院子。虽然目的地是龙潭虎穴。
清晨的李家大院已经开始苏醒，有仆役开始走动。他们看到李昂，无不露出惊讶和鄙夷的神色，纷纷避让开来，仿佛他是什么瘟疫之源。李昂对此视若无睹，只是低着头，加快脚步，按照记忆中原主对家族路径的模糊印象，朝着西市方向走去。
天风城的西市，是混乱、贫穷与罪恶的代名词。街道狭窄肮脏，两旁挤满了低矮破旧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油脂、腐烂食物和某种不明来源的酸臭气味。各种奇装异服、面目凶悍的人物随处可见，赌坊、妓馆、地下酒肆的招牌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
李昂这身虽然旧但料子尚可的衣衫，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引来了不少不怀好意的打量。他强忍着不适，低着头，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那条挂着黑蛇灯笼的巷子。
巷子深处，一扇黑漆漆的木门紧闭着，门前的地面油腻污秽，两个穿着短打、露出精壮胳膊、眼神凶狠的汉子正靠在门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这里就是毒蛇帮的赌坊后门。
李昂的心跳再次加速。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干涩感，朝着那扇门走去。
离门还有十来步远，那两个汉子就注意到了他，警惕的目光立刻锁定在他身上。
“站住！干什么的？”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厉声喝道，声音沙哑难听。
李昂停下脚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两位大哥，在下李昂，应莽爷之约，特来拜见。”
“莽爷？”刀疤脸上下打量着李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轻视，“就你？莽爷会约你这种小白脸？约你干嘛？”
“确有要事相商，是关于西边砖窑的线索。”李昂重复着关键词。
另一个汉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凑到刀疤脸耳边低语了几句。刀疤脸脸色稍缓，但依旧不耐烦地挥挥手：“等着！莽爷还没起来呢！”
李昂不敢多言，只能退到巷子对面一个相对干净的墙角，默默地等待着。时间仿佛再次变得无比缓慢，那两个汉子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如同针扎般落在他身上，周围偶尔经过的行人也投来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眼神。
这种等待，无疑是一种心理上的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黑门“吱嘎”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一个穿着绸衫、剔着牙、睡眼惺忪的胖子探出头来，对门口两人嘟囔了句什么。
刀疤脸这才转过头，对着李昂没好气地喊道：“喂！那个姓李的！进来吧！莽爷叫你上去！”
李昂的心猛地一跳，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深吸一口混合着各种难闻气味的空气，挺直了腰杆（尽管腿有些发软），迈步走向那扇如同巨兽之口的黑门。
门内是一条狭窄、昏暗、陡峭的木楼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烟草、汗臭和隔夜酒液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楼梯上方传来隐约的喧哗声和骰子碰撞的声响。
李昂跟着那个胖子，一步一步踏上楼梯，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仿佛敲在他的心上。
楼梯尽头是一个小小的平台，一扇虚掩着的门后，就是赌坊的喧嚣核心。胖子推开门，示意李昂进去。
李昂迈过门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乌烟瘴气的景象。不大的房间里挤满了各色赌徒，围着几张赌桌大呼小叫，烟雾缭绕。而在房间最里面，用一道简陋的屏风隔开了一小片区域。
莽爷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阴沉，手里把玩着两颗光滑的铁胆，发出“嘎啦嘎啦”的摩擦声。他显然一夜没睡好，眼袋浮肿，但眼神却更加凶戾。昨晚见过的几个打手则站在他身后，如同凶神恶煞。
看到李昂进来，莽爷抬起眼皮，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身上，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小子，你最好真有什么‘重要发现’。不然……哼哼，老子正好缺个沙包出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