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远立刻转身,对着管事郑重拱手:“先生厚爱,学生心领。然此院过于贵重,绝非学生一介游学举子所能僭越。还请先生为学生更换一处寻常斋舍即可,以免坏了书院规矩,学生心中难安。”
那管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虽然极快地用更热情的笑容掩饰过去,但王明远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和不自然。
“哎呦!王相公您这是说的哪里话!”管事忙不迭地摆手,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
“这就是按规矩安排的!绝非特殊照顾!您来得巧,近日书院斋舍紧张,恰好就这青竹苑空着,合该与王公有缘!您就安心住下!
若是给您换到那几人一间的嘈杂斋舍去,才是真正坏了书院待客的规矩,若是山长问起,在下可吃罪不起啊!”
他话说得滴水不漏,把“山长”都抬了出来,语气恳切,仿佛王明远不住下就是为难他,就是不遵书院安排。
王明远眉头微蹙。
斋舍紧张?这一路走来,明明看到不少斋舍都空着,这理由实在牵强。
但他也看出来了,这管事是铁了心要让他住这里,再强行推辞,恐怕会当场弄僵关系,于初来乍到的自己并无好处。
也罢。且住下,看看对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心思电转间,王明远面上露出恍然和些许“无奈”的神色,拱手道:“原来如此,倒是学生多虑了。既如此,便多谢先生安排,学生恭敬不如从命。”
“哎!这就对嘛!”管事如释重负,笑容重新变得灿烂,将钥匙交到王明远手中,又叮嘱了几句日常琐事,便借口还有公务,匆匆离去。
待管事走远,一直憋着没说话的狗娃立刻兴奋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摸摸光洁的书案,看看小巧的灶台,又跑到那小花园的空地上,眼睛放光:
“三叔!这院子可真好啊!比咱在府城买的宅子还讲究!这白鹿洞书院可真大方!这地儿空着怪可惜的,明儿个我去找点菜籽来,在这儿种上几垄小葱青菜,再点几棵黄瓜,马上就能吃上自家种的菜了!肯定新鲜!”
王明远:“……”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兴致勃勃规划着菜地的侄儿,摇了摇头。
他走到正房,推开中间堂屋的门,里面家具齐全,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暖融融的。
一切看起来都完美得不像话。
王明远沉默地走到窗边,目光扫过院内每一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腰间。
那里,贴身藏着的,是那把被磨得锃亮的……祖传杀猪刀。
冰凉的刀柄触感传来,让他心中的疑虑和警惕稍稍安定。
管他什么龙潭虎穴,甚至还是什么别有用心的高级“鬼宅”,他王明远一路走来,什么阵仗没见过?
且住下,以不变应万变。
他倒要看看,这天下第一书院,这过分热情的管事,这超规格的待遇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名堂。
次日,天刚蒙蒙亮,王明远便起身了。
在院中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狗娃已经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早饭——熬得稠稠的小米粥,配上他之前做的咸菜和刚蒸好的白面馒头,简单却暖胃。
吃过早饭,王明远仔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青衫,将那块可以进入藏书楼的木牌郑重地揣进怀里。
今日他计划去白鹿洞书院的藏书阁看看,这“天下第一书院”的藏书,究竟有何等气象。
“狗娃,我出去一趟,去藏书阁看看。你留在院里,收拾收拾便好,莫要乱跑,初来乍到,谨慎些。”王明远叮嘱道,他还惦记着昨日的反常。
“哎,三叔你放心去吧!我知道了!”狗娃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习惯性地应着。
“我再把灶房和院子归置归置,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王明远点点头,这才推开院门,走了出去。
青竹苑所在的位置确实幽静,远离书院主要的讲堂和喧闹的斋舍区。
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往外走,越靠近举人们居住的核心区域,往来的人影便渐渐多了起来。
这些学子大多穿着举人规制的长衫,年纪多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步履从容,神色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沉静与自信,三三两两,或低声交谈,或独自沉思,向着讲堂或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王明远放缓脚步,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周围环境,耳朵却留意着隐约传来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青竹苑,就是那人隔壁一直空着的院子,昨日好像有人搬进去了?”一个略显好奇的声音飘了过来。
“哦?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子?还是不知情被安排过去的?”另一个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和玩味。
“不清楚是哪来的游学士子吧?丁管事亲自安排的……啧,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是啊,也不知这位新邻居能坚持多久……”
“别跟上次来的那个江南来的才子一样,狂得没边,结果没半个月就灰溜溜搬走了……”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议论声随着王明远的走近而低了下去。
王明远面色平静,看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样子,心中却是在不停的思索。
果然,青竹苑以及它隔壁的院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丁管事那过分的热情和这超规格的安排,看来并非无缘无故。
他不动声色,继续朝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初来乍到,贸然打听同窗的隐私并非明智之举,更何况涉及到的可能还是书院里的风云人物。
眼下,还是先去藏书阁更为要紧。
有些事,时机到了,自然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