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钱彩凤此刻只顾着自己心乱如麻,焦急万分,却完全忽略了身前马背上的小儿子。
猪娃起初被娘亲抄上马背,还觉得有点新奇,但很快就被这毫无舒适可言的骑乘方式和娘亲不管不顾的疾驰给吓到了。
他本来就不是个胆小的,可毕竟才四岁(过完年长了一岁),尝试着喊了几声“娘,慢点”、“娘,我怕”,却发现娘亲根本听不见,所有注意力都在前面,胳膊箍得他死紧,只知道催马快跑。
挣扎了几下,小家伙一个没坐稳,竟然头朝下、脚朝上地滑了下去,全靠娘亲一条胳膊死死夹着他的腰,才没彻底掉下去。
整个人像个倒挂的麻袋,在狂奔的马侧晃荡着!
风呼呼地往他口鼻里灌,视线里是飞速倒退的土地和马蹄扬起的尘土,这种姿势带来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糖糕带来的委屈。
猪娃吓得小脸煞白,终于“哇”的一声惊天动地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拼命喊“娘!娘!救命!”。
(此刻就像小时候,母亲带我去镇上,脚夹进了自行车轱辘里,母亲发觉蹬不动,然后站起来蹬一样)
钱彩凤的思绪这才被打断,一把捞起快掉下去的猪娃,“扶好抓紧,娘要加速了!”
于是,马疾驰的更快了,这一路,对钱彩凤是煎熬,对猪娃简直是场噩梦。
好不容易看到了清水村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钱彩凤猛地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双脚一沾地,劫后余生的猪娃“哇”地一声放声大哭,哭声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后怕。
他一边哭,一边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就往院子里冲,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哭喊着:
“奶!奶奶!呜呜呜……娘浪费粮食……糖糕掉地上了不让我捡……
呜呜……她还把我倒着挂在马上……哇啊啊啊……”
院子里的王家人早就被马蹄声和孩子的嚎哭声惊动了。
最先出来的是赵氏,她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棵没摘完的菜,看到小孙子哭得如此凄惨,心疼得不得了,再一看跟在后面进来的钱彩凤,更是吓了一跳。
只见钱彩凤脸色惨白,头发凌乱,眼圈红肿,身上还沾着尘土,一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的模样。
“老二家的?”赵氏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放下菜,几步迎上前,扶住脚步虚浮的钱彩凤,急切地问,“你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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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堂屋里,此刻弥漫着一股沉重得化不开的压抑。
屋里坐着的人不多。
王金宝佝偻着背,坐在正当中的那把旧圈椅上,一双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反复搓着膝盖,黝黑的脸上像是又刻深了几道皱纹,嘴角紧紧抿着,透着一股强撑的硬气。
旱烟袋就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烟锅早就凉透了,他却没心思再去点一锅。
赵氏挨着他旁边坐着,眼睛红肿得像桃儿,手里攥着一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粗布帕子,时不时抬起手抹一下眼角。
那眼泪却像是淌不完似的,刚擦掉,又无声地溢了出来。
她另一只手死死抓着身旁大儿媳刘氏的胳膊,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刘氏也是眼圈通红,一边心惊和难过,一边还得撑着婆婆。
她看着婆婆这副模样,心里跟刀绞似的,只能一下下轻拍着赵氏的后背,低声劝着:“娘,您别这样,仔细哭坏了身子……兴许、兴许消息不准呢……”这话她说得自己都没底气。
钱彩凤坐在靠近门口的长条凳上,背脊挺得直直的,不像往日那般利落飒爽,反而透着一股僵硬的倔强。
她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亮,里面烧着一团火,一团混杂着巨大悲痛、不甘和某种决绝的火。
她没再哭,从镇上打马疾驰回来,在公婆面前失态那一场后,眼泪似乎就流干了。
此刻她只是抿着唇,目光有些空茫地望着地上某处,手指却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几乎要将那粗布捻破。
猪妞懂事儿地拉着终于哭累了的弟弟猪娃,轻手轻脚地避去了侧屋睡觉。
偌大的堂屋,一下子显得更加空荡和冷清。
虎妞跟着张文涛在府城张罗酒楼生意,这次没回来……
三郎远在外地书院游学……
大牛、狗娃陪着去了……
二牛……二牛在边关……
原本热热闹闹、挤挤挨挨的一大家子,如今守在这老屋里的,竟只剩下他们这几个老弱妇孺。
赵氏看着这空落落的屋子,越想越心酸,越心酸就越止不住泪,终于忍不住又呜咽出声,捶着胸口:
“我的二牛啊……我苦命的儿啊……当初我就说了不让他去,不让他去!
那刀枪箭矢是没长眼的啊!
你们偏不听,偏要让他去搏什么前程……这下好了,这下可怎么办啊……要是、要是真有个好歹,我可怎么活啊……”
刘氏听着,也跟着掉眼泪,一边给婆婆顺气,一边自己心里也慌得厉害。
二叔要是真出了事,这个家可怎么办?弟妹还这么年轻,猪娃还那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