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单看某一份试卷,只觉得见解深刻,对策周详,堪称佳作。
但将嵩阳书院这几位举子的策论放在一起比较,却能隐隐察觉到一种奇特的“共性”。
并非抄袭雷同,而是在破题的角度、分析的层次、乃至提出的某些具体策略上,都透着一股相似的、超越了寻常举子视野的“超前”感。
尤其是其中关于“建立预警机制”、“以工代赈细化管理”以及“吏治监督需引入地方力量”等几个关键点的论述,虽然表述各有不同,但核心思想却如出一辙,而且都阐述得相当到位,绝非泛泛而谈。
这……这简直像是统一受过某种“秘籍”点拨一般!
应天书院的孙山长转头看向身旁一位面容清癯、神色冷峻的中年人,开口道:“胡山长,贵书院今年这批举子,了不得啊。”
被他问及的,正是嵩阳书院的胡永年胡山长。
胡山长眼皮微抬,语气平淡无波:“孙山长何出此言?”
孙山长放下茶盏,指了指自己面前那摞已经批阅过的策论试卷:
“老夫今日批阅策论,发现贵书院几位学子的答卷,无论是破题立意,还是对策的深度、可行性,较之往年,似乎都……精进了不少。
尤其那篇关于赈灾安民的策论,好几位的见解都颇为老辣,甚至有些想法,连老夫都觉眼前一亮。
莫非……贵书院近来在策论教授上,有何新的心得妙法?还是求到了什么名师相授?”
他这话一出,旁边几位正在休息的其它书院的山长都不由得竖起了耳朵,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胡永年。
嵩阳与应天,并称中原两大书院,表面上和和气气,共同举办联考,交流学问,但私底下的竞争从未停止过。
这竞争,不仅关乎“中原第一书院”的美名,更实实在在地关系到未来三年科考的风向、资源的倾斜,乃至朝廷对书院的支持力度。
而衡量书院实力的最重要指标,就是科举成绩,尤其是会试的录取人数,以及像联考这类重要比试中的表现。
往年,两家书院在举人层次的整体水平可谓旗鼓相当,互有胜负。
但今日批卷下来,几位山长都隐隐感觉,嵩阳书院学子在策论这一关键科目上,似乎整体拔高了一筹,这不能不引起应天一方的警惕和好奇。
胡永年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那副古板严肃的样子,吹了吹茶沫,淡含笑意道:
“孙山长过誉了。学子进益,无非勤勉向学,熟读精思而已。我嵩阳书院一向秉持扎稳根基、学以致用的宗旨,教导学子关注时务,联系实际,或许因此策论稍显务实了些,倒谈不上什么心得妙法,更何谈搜寻哪里的名师相授。”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把学子们的进步归功于常规教学和自身努力,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但他心中自然清楚,这进步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王明远之前在嵩阳书院时,讲堂上和与学子交流中带来的那些新颖、深刻的思路冲击。
几位山长又旁敲侧击了几句,见胡永年口风极紧,也只好暂时按下好奇,继续投入紧张的阅卷工作中。
但“嵩阳书院策论教学或有突破”这个疑问的种子,算是种下了。
不过,这世上的秘密,往往最难保守,尤其是在一群年轻气盛、又刚刚经历了一场重大考试、急需放松的学子中间。
当晚,几家书院的一些相熟举子,便相约在府城内一家颇有名气的酒楼小聚。
杯盏交错之间,酒酣耳热之际,话题自然离不开白天的考试。
几轮酒下来,气氛更加热络,彼此间的防备也少了许多。
一位学子便借着敬酒的机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一位来自嵩阳书院的学子:“钱兄,今日策论,大家讨论下来,发觉贵书院的诸位同窗发挥如此出色,尤其是那赈灾安民一题,对策鞭辟入里,让我等好生佩服。莫非……胡山长近来得了什么锦囊妙计,私下传授了不成?还是说嵩阳书院来了什么高人?”
那钱姓举人已是微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又带着点“你问对人了”的神秘笑容,压低声音道:“嘿嘿,王兄,不瞒你说,锦囊妙计谈不上。高人?倒也未必,不过……我等确实是沾了些光。”
“哦?沾光?沾何人的光?既谈及沾光又不是高人,那究竟是何方神圣呢?”那学子立刻追问,同桌其他几位也竖起了耳朵。
钱姓举人打了个酒嗝,压低声音道:“你们可知,几月前,有一位秦陕来的游学举子,曾在敝书院盘桓数日?”
“秦陕来的?莫非是……那位去岁的秦陕解元,王明远王相公?”
“正是此人!”钱姓举人一拍大腿。
“此子虽年轻,但于经义策论,常有惊人之语,见解极为独到!不瞒各位,今日策论所涉‘预、实、疏、惩’诸策,以及那些更具深度的考量,几月前他初至嵩阳,便在胡山长的考校下,于讲堂之上公开阐述过!
虽当时所言与今日考卷所答不尽相同,但其核心思路、框架,早已让我等深受启发,私下里更是反复讨论琢磨过!此番考试,不过是将其理解融会贯通,付诸笔端罢了!说来,可不就是沾了他的光?”
他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位应天学子顿时恍然,面面相觑,心中暗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嵩阳书院此次策论整体水平显得高出一筹,根子竟在那王明远身上!
“竟是王明远之故……”那位问话的学子喃喃道,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酒桌上的谈话,很快便通过不同渠道,传到了应天书院几位山长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