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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比太阳还要耀眼、比火山喷发还要壮观的巨大蘑菇云,在“西山机场”的上空轰然升起。

一声撕裂天地的巨响甚至超越了声音的极限,化作纯粹的、毁灭性的振波,先于光芒抵达。紧接着,那朵比太阳还要耀眼、比火山喷发还要壮观的巨大蘑菇云,在“西山机场”的上空轰然升起。它将半个夜空都映照成一片令人心悸的、翻滚的血红。

两公里外的那片山脊上,时间仿佛被彻底凝固了。

恐怖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兽,夹杂着炙热的气浪和被撕碎的钢铁残片,呼啸而至。空气被瞬间抽空,又猛然灌回,几乎要撕裂他们的肺叶。杨汝成和他身边的最后一名“狼牙”队员,如同暴风雨中的两片落叶,被狠狠地掀翻在地,在冰冷的雪地上翻滚出了十几米远。

“咳……咳咳……”

杨汝成从那几乎要将他活埋的雪堆里挣扎着爬了起来。他剧烈地咳嗽,耳中是持续不断的尖锐蜂鸣,盖过了一切。他吐出了一口满是硝烟、尘土和血腥味的浑浊唾沫,脸上、手上,全是被火光映照出的、滚烫的灼热感。

他没有回头。

他不需要回头,也知道自己亲手制造了怎样一副壮丽而又残酷的人间地狱。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用那双同样被火光映红、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不远处那几个同样是刚从黑暗中钻出来的、狼狈不堪的暗渠出口。

王二,扛着那挺早已打光了子弹的歪把子机枪,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黑子,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手里还拎着一把早已卷了刃的砍刀。

在他们身后,是那二十几个浑身浴血、眼神空洞,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灵魂的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几天前还是在矿场里苟延残喘的劳工,此刻却亲眼见证了这场炼狱,双手也沾上了滚烫的鲜血。

他们,是这场“辉煌胜利”中,仅剩的活人。

杨汝成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他看着这群同样满脸麻木和空洞的兄弟,夜风卷着雪粒和灰烬,抽打在他们僵硬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那股早已堵在他喉咙里的腥甜血腥味,再也抑制不住。

“虎子……”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被火焰灼烧过的生锈铁片在互相摩擦。

“小山……”

“大海哥……”

他一个一个地,念出了那些在他下达那道充满了决绝和疯狂的“撤退”命令之后,就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无尽的黑暗中的兄弟的名字。

二十一个“狼牙”的顶尖好手。

现在,只剩下了他,和王二。

杨汝成缓缓地举起了自己那只同样沾满了血污和硝烟的、颤抖的右手。

“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我们,”

“回家。”

……

归途,比来时那条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复仇之路”还要更加漫长,也更加沉重。

那二十几个侥幸存活下来的汉子,如同二十几缕被寒风吹散了的无家可归的孤魂。

他们沉默地跟在那个同样如同山岳般沉默、但背影却又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萧瑟的男人身后。

每一步,都走得无比的艰难。

那足以将半个抚松县城都震得地动山摇的“辉煌胜利”,此刻没有给他们带来一丝一毫的喜悦。

只有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巨大的牺牲的悲痛。

虎子,那个总是咋咋呼呼,总在他耳边吵着嚷着要“干他娘的”的、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没了。

为了给他这个“队长”点燃那颗引爆全场的“大礼”,他永远地留在了那条冰冷的暗渠里。

孙大海,那个始终如同磐石般沉稳,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刻用他那同样沙哑的声音稳住所有人军心的老兵,也没了。

为了给赵小山和他带领的“尖刀”组断后,他一个人,一把刺刀,义无反顾地迎着那十几挺黑洞洞的枪口冲了上去。

还有,赵小山……

那个瘦得跟麻杆似的,平日里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但脑子里却装满了无数“鬼点子”的军师……

同样,生死未卜。

他们“狼牙”,这支本是第三军最锋利的一把尖刀,这支承载了赵政委和军长所有希望的队伍。

在经历了这场堪称是辉煌到了极致的胜利之后,却也同样付出了近乎于毁灭性的代价。

“队长……”

王二,这个如今“狼牙”里仅存的“老大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杨汝成的身边。他那挺本是视若珍宝的歪把子机枪,早已不知丢在了哪片混乱的战场上。

他那张黝黑的、如同黑铁塔般的脸上,满是麻木和空洞。

“咱们……咱们还回得去吗?”

他回头看了一眼。

在他的身后,那片本该是漆黑一片的夜空,此刻却依旧被那冲天的火光和不断传来的殉爆声映照得如同血色的白昼。

他又抬头看了看远处。

那座本该陷入了沉睡的抚松县城,此刻也早已被那凄厉的、如同催命符般的警报声和杂乱无章的犬吠声彻底淹没了。

“山田那个老鬼子,”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无尽的疲惫,“现在肯定已经疯了。”

“他绝对会把整个抚松都翻个底朝天!”

“我们……”

“我们不回抚松。”

杨汝成缓缓地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我们回‘铁血岭’。”

“‘铁血岭’?”王二愣了一下。

他停下了脚步,那双同样布满了血丝的铜铃大眼充满了不敢相信。

“可是……队长,那里离这里足足有上百里山路!而且中间还要穿过鬼子那好几道的封锁线!”

“就凭我们现在,”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一个个东倒西歪、连站都快站不稳了的“残兵”。

“这副连枪都快端不稳的熊样……”

“我们是狼。”杨汝成冷冷地打断了他。

“狼,”

“有狼的回家路。”

那是一条真正的狼道。

接下来的三天三夜,他们绕开了所有的大路,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在深山老林中穿行。他们忍受着刺骨的严寒和几乎要将人吞噬的饥饿,用雪水解渴,用最后一点炒面充饥。好几次,他们几乎是贴着日军的搜山队伍的边缘擦身而过,听着狼狗的狂吠声,屏住呼吸,直到敌人走远。

那二十几名幸存者,在杨汝成和王二的带领下,硬是咬着牙,把骨子里的最后一丝血性都压榨了出来,没有一个人掉队。

……

三天后。

当那轮同样是惨白、没有任何温度的太阳再一次从那被冰雪覆盖的东山顶上升起来的时候。

杨汝成,带领着他那支早已是弹尽粮绝、伤痕累累的残破队伍,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了“铁血岭”那戒备森严的暗哨前。

他们看起来,已经不像是活人。每个人身上都挂着冰碴,嘴唇干裂,眼神黯淡,但那股子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煞气,却让哨兵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站住!什么人?!口令!”

一声充满了警惕和紧张的嘶吼,从那被积雪和枯藤完美伪装起来的暗堡里响了起来!

“回家!”

杨汝成缓缓地抬起头,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同样沙哑、却又重于泰山的字。

“……”

暗堡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良久,一个同样年轻的、充满了不敢相信的脑袋,从那黑洞洞的射击孔里探了出来!

当他看清了眼前这个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血人般的熟悉身影时!

他那双同样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是……是队长!!”

“杨队长,回来了!!”

“快!快拉警报!不!快去通知陈营长!!快!!”

……

“轰——”

“铁血岭”那本是充满了清晨的宁静和希望的山谷,瞬间就炸了锅!

当陈振山,这个同样只剩下了一条胳膊的汉子,连滚带爬地从那温暖的山洞里冲出来时。

他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如同地狱般的景象。

二十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硝烟气息的“活死人”,正如同标枪般笔直地站在那冰冷的雪地里。

而在他们的脚下,堆积着的,是那足以让任何一个指挥官都为之疯狂的“战利品”!

十几挺崭新的、还泛着油光的歪把子机枪!

几十杆同样簇新的三八大盖!

和那几箱沉甸甸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黄澄澄的子弹!

“杨……杨队长……”

陈振山彻底呆住了。

他那双同样布满了血丝的独眼里,充满了不敢相信和极致的震惊!

他踉跄着走上前,伸出那只同样在微微颤抖的独臂,难以置信地抚摸着那冰冷的钢铁枪身。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这片被日军封锁的林海雪原里,一颗子弹比一块大洋还金贵。“铁血岭”的上千号人,真正的“兵”不足百人,剩下的人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而眼前这些……

“你们……你们这是……把山田的军火库,给……给搬回来了?!”

杨汝成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将那杆同样冰冷、沾满了虎子和孙大海鲜血的九七式狙击步枪从背后解了下来,递给了他。

“陈营长。”

“在!”

“从现在起,”他的声音沙哑却又不容置疑,“‘铁血岭’所有的防务和训练,都交给你了。”

“那……那您呢?”

陈振山看着他那双同样空洞、麻木,却又燃烧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火焰的眼睛,心中猛地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我,”

杨汝成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着那同样是从山洞里涌出来的王二和黑子。

看着那上千张同样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崇拜的年轻的脸。

“我们,”

“去给兄弟们,”

“报仇。”

……

“队长!不行啊!!”

指挥部里,那刚刚才被点燃了的火塘,在这同样充满了压抑和凝重的气氛中,发出了“噼啪”作响的不安悲鸣。

陈振山一把就按住了那张同样充满了杀机的地图!

“您……您疯了吗?!您才刚回来!伤都还没好利索!就要再去打抚松?!”

“您知不知道,西山机场一炸,山田肯定会把抚松县城变成一个铁桶!您现在回去,就是自投罗网!”

“我没疯。”杨汝成的声音如同万年玄冰。

“队长!”王二和黑子也齐刷刷地单膝跪地!“俺们跟您一起去!!”

“都给我起来!”

杨汝成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

“你们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铁血岭’,”他指着脚下这片他们用近千名劳工兄弟的鲜血和生命才刚刚打下来的“家”,“是我们最后的根!这里要是再没了!那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你们的任务,”他指着那同样早已是跃跃欲试的上千名劳工新兵,“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他们给老子练成真正的兵!!”

“可是,队长……”王二梗着脖子,还想再争!

“这是命令!”

“……”

王二和黑子沉默了。

他们缓缓地站起身,那双同样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不甘和屈辱。

但是,他们不敢再违抗这个早已在他们心中种下了神一般威严的男人的命令。

“杨队长,”陈振山看着他那同样充满了决绝的背影,声音沙哑,“您一个人去?”

“对。”杨汝成没有回头,“山田要找的是我。”

“我一个人,目标最小。”

“也最容易得手。”

“您……”陈振山还想再劝。

“陈营长,”杨汝成缓缓地打断了他,“你也是老兵了。”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有的时候,”

“一个人的战争,”

“才刚刚开始。”

……

当天深夜。

当整个“铁血岭”都陷入了一片充满了希望和疲惫的沉睡中时。

一道同样孤零零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他用鲜血和生命打下来的“家”。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只带了三样东西。

那把冰冷的九七式狙击步枪,枪托上还残留着孙大海的体温。

那把沾满了王铁柱鲜血和荣耀的沉重板斧,斧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和那颗虎子至死都未能扔出去的、冰冷的手榴弹。

他轻轻地抚摸着手榴弹粗糙的外壳,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年轻战士最后的决绝。

他一个人。

再一次,踏上了那条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复仇之路。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抚松县城。

山田信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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