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亮起，但对方的环境一片漆黑，只有一个人形的轮廓坐在对面，面部特征完全隐藏在阴影中，连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只有一点猩红的光点，在阴影中偶尔明灭，像是在抽烟。
“维克多·陈先生？”一个经过处理的、低沉而略带沙哑的电子合成音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是我。”我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你们的效率，比我想象的要慢。”
“抱歉让您久等了，”合成音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于您提出的特殊交割要求，我们需要进行额外的评估。公海坐标交割，风险系数极高，且超出了我们标准的保全物流服务范畴。”
“风险？”我嗤笑一声，故意流露出一种“你们档次太低”的轻蔑，“风险是对于没有能力的人而言的。我的人，我的船，足以应对任何情况。我支付了足够的钱，要求得到最符合我安全标准的服务，这很合理。”
“当然，客户的需求是我们的首要考量。”合成音应对得体，但话锋一转，“不过，为了确保交易的安全性和顺利完成，我们需要对您的……承运能力，进行必要的核实。同时，关于断水的最终交割，还有一些细节需要与您当面确认。”
当面确认？！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果然来了！
“当面？”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所有细节可以通过加密通讯解决。”
“恐怕不行，”合成音的语气不容置疑，那点猩红的光点晃动了一下，“断水的价值和特殊性，决定了它需要最高级别的处理流程。有些文件需要亲笔签署，有些安保协议需要当面阐述。这也是为了保障您这位重要客户的权益。请您理解。”
对方把“重要客户”和“保障权益”抬出来，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我故作沉吟，像是在权衡利弊，几秒钟后，才勉强道：“时间，地点？”
“四十八小时后。地点，我们会发送到您的加密终端。请确保您亲自到场，最多携带一名随行人员。请注意，为了所有人的安全，会面地点会有严格的安保措施，请勿携带任何电子通讯设备及武器。”
对方说完，根本不容我再讨价还价，视频通话瞬间中断，屏幕再次暗下，只留下一个待接收加密数据的提示。
干净利落，强势无比。
“妈的，这帮人真够霸道的。”猴子忍不住骂了一句。
叶晓洁走到我身边，神色凝重：“他们非常谨慎，不仅要核实我们的承运能力，更重要的，恐怕是要亲眼确认维克多·陈这个人的真实性。面对面的风险太大了，我们的伪装很难在近距离下毫无破绽。而且，不允许携带任何电子设备，我们进去之后，就真的成了孤岛。”
我知道她说得对。这是一步险棋，一步可能让我们全军覆没的险棋。
但是，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直接接触到镜湖计划核心运作人员，甚至可能亲眼见到那柄断水剑的机会！
“风险很大，但收益也可能巨大。”我缓缓道，“如果我们能成功潜入，哪怕只是确认一些关键信息，都价值连城。”
“可我们怎么保证安全？怎么传递信息？”猴子问道。
我看向猴子：“这就需要你的技术了。既然不能带设备进去，那就在我们进去之前，和出来之后，做文章。”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逐渐成形。
“猴子，想办法制造一个微型的、非金属的、能避开常规安保扫描的定位和紧急求救装置。不需要通讯功能，只需要能持续发射一个特定的、微弱的信号，让我们在外面的人能锁定位置，并且在紧急情况下能手动激活一个更强的脉冲信号。”
“非金属……微弱信号……”猴子挠着头，快速思考，“可以用特定的有机导电材料试试，封装在……比如，皮鞋的鞋跟，或者腰带扣里？信号弱，传输距离有限，但在城市环境下，如果提前在会面地点附近布设接收点，或许能行。”
“好！就按这个思路去办！尽快弄出来！”我拍板，然后又看向叶晓洁，“晓洁，你和我，准备扮演维克多·陈和他的随行顾问。我们需要彻底融入角色。你的任务，是观察，记录所有细节，包括环境、人员、对话内容，尤其是那个顾问01的任何特征。你的律师观察力，在这个时候至关重要。”
叶晓洁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明白。我会准备好。”
“秦叔，”我接通了加密频道，将情况告知他，“我们需要支援。四十八小时后，一场秘密会面，地点未知，风险极高。需要您安排最可靠的人手，在外围接应。一旦我们发出求救信号，或者超过预定时间没有联系，需要立刻采取行动。”
“地点交给我，”秦叔沉稳的声音传来，“只要猴子那个小玩意儿能发出信号，我就能找到你们。外围接应我会安排，都是好手。你们……万事小心。”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像上了发条一样高速运转。猴子成功制作出了几个微型的有机材料信号器，分别嵌入了一双定制皮鞋的鞋跟和一条皮带的夹层里。经过测试，信号虽然微弱，但在一定范围内可以被特制的接收器捕捉到。
叶晓洁和我则进行了密集的角色扮演和对台词练习。她为我梳理了维克多·陈可能感兴趣的话题、说话的语气、甚至一些小动作。她自己则准备好扮演一个精明干练、沉默寡言但观察入微的随行法律顾问。
四十八小时的期限转眼即至。
终端上准时收到了加密数据包。解密后，里面只有一个坐标地址，以及简短的一句话：“明日下午三时，独自驾车前往，按指引行驶。”
坐标指向的是……不夜城远郊，一个废弃多年的货运码头仓库区。
果然是不起眼、易于控制的地方。
出发前，我们最后检查了所有装备。我换上了一套符合维克多·陈身份的高定西装，脚上穿着那双特制的皮鞋。叶晓洁也是一身利落的职业装，腰带换成了那条特制的。我们身上没有任何电子设备，连手表都换成了最原始的机械表。
秦叔的人已经提前渗透到码头区外围，布设好了信号接收点。
下午两点，我和叶晓洁坐进一辆租来的、看起来低调但性能不错的黑色轿车，由我驾驶，朝着远郊的废弃码头驶去。
车窗外，城市的景象逐渐被荒凉和破败所取代。我的心跳平稳，但精神高度集中。叶晓洁坐在副驾驶，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像一柄收入鞘中的利剑。
按照导航，我们驶入了废弃的码头区。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龙门吊、破烂的仓库和丛生的杂草。按照坐标指引，我们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编号为7号的仓库门前。
仓库门紧闭着，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声吹过铁皮缝隙发出的呜咽声。
我停好车，和叶晓洁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深吸一口气，我们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脚步落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我们朝着那扇巨大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仓库铁门走去。
就在我们距离大门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厚重的铁门缓缓向内侧滑开了一道缝隙，仅容一人通过。
里面一片昏暗，仿佛怪兽张开的巨口。
我和叶晓洁没有任何犹豫，一前一后，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铁门再次“嘎吱”作响，缓缓合拢，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彻底隔绝。
仓库内部空间极大，堆放着一些蒙着帆布的废弃机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光线从高高的、布满污垢的窗户透进来，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
在仓库的中央，摆着一张简单的木桌和两把椅子。桌子对面，坐着一个人。
他背对着门口的光线，面容依旧隐藏在阴影中，但不再是完全漆黑。能隐约看到他穿着深色的西装，坐姿挺拔。桌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有几个烟头。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落在我们身上。
借着那微弱的光，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熟悉的脸。
金丝眼镜，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温和中带着疏离感的笑容。
陈文远。
那个文远艺术品咨询事务所的首席顾问，宋瑞国的白手套，刘隐的传声筒。
竟然是他！顾问01！
陈文远看着我们，脸上露出一个职业化的、毫无破绽的微笑，仿佛我们真的是他期待已久的重要客户。
“维克多·陈先生，还有这位……顾问小姐，欢迎。”他声音温和，与之前视频中的电子合成音判若两人，但那份掌控全局的从容，却如出一辙。“请坐。关于断水的交割，我们可以详细谈谈了。”
我和叶晓洁的心脏，在这一刻，同时沉了下去。
我们面对的，不是未知的敌人，而是早就打过交道、深知其狡猾与危险的老对手。
这场面对面的较量，从一开始，就注定凶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