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在无边的水色与夜色中行驶了不知多久,仿佛时间都在车轮规律的“咔哒”声中变得缓慢而粘稠。窗外的星辰愈发清晰明亮,倒映在如镜面般平静的水面上,让人分不清天地界限。千寻靠在窗边,眼皮渐渐沉重,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在这静谧的旅程中悄然释放,她陷入了浅眠。
无面男依旧安静地坐着,面具朝向窗外流动的星空,仿佛在沉思,又仿佛只是单纯地“存在”着。
尼禄始终闭目,但他的意识如同无形的触角,感知着这辆电车穿梭于现实与魔法边界的微妙震颤,也感知着远方那股愈发清晰的、带着泥土芬芳与古老智慧的魔法源点——沼底,快到了。
终于,在一次轻微的顿挫感后,电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叮铃”的铃声再次响起,提醒着乘客目的地已至。
千寻被铃声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电车停在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站台旁,站台几乎完全被茂密、湿漉漉的芦苇丛包围,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灯笼挂在木杆上,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远处,是更深沉的黑暗,隐约可见起伏的山峦轮廓。
“我们到了。”尼禄睁开眼,站起身,声音打破了车厢的寂静。
千寻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也跟着站了起来。无面男无声地飘到她身后。
他们走下电车,脚踏在松软、湿润的泥土地上。空气清凉,带着浓郁的植物腐烂气息和水汽,还有一种……与油屋截然不同的、宁静而厚重的力量感。这里的“规则”,似乎更加古老,更加贴近自然的本源。
没有路牌,没有指引。只有一条被踩出来的、蜿蜒伸向芦苇丛深处的小径。
“跟着感觉走。”尼禄对千寻说道,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黑暗,看到小径的尽头,“渴望救赎与道歉的心,会指引你方向。”
千寻点了点头,鼓起勇气,踏上了那条小径。无面男紧随其后,尼禄则走在最后,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在自家后院散步。
小径两旁的芦苇比人还高,叶片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不知名的小虫发出唧唧的鸣叫。月光艰难地透过厚厚的云层和芦苇的缝隙,洒下斑驳破碎的光点。周围很暗,很静,但奇异的是,千寻并没有感到在油屋时那种无处不在的恐惧。这里的静谧,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隐约出现了灯火。不是油屋那种璀璨喧闹的灯火,而是几簇温暖的、如同家一般的光芒。
穿过最后一片芦苇丛,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是一座低矮的、看起来十分朴素的木屋,坐落在水边一小片空地上。屋顶铺着厚厚的茅草,烟囱里冒着袅袅的、带着食物香气的炊烟。窗户里透出温暖的橘黄色光芒,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盛开的、不知名的白色小花。屋外有一小片菜园,用简单的篱笆围着。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与油屋的华丽诡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是钱婆婆的家?
千寻有些难以置信。她想象中的“可怕的钱婆婆”,应该住在阴森的城堡或者布满陷阱的洞穴里,而不是这样一座充满生活气息的温暖小屋。
她犹豫着,不敢上前。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位老婆婆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素色的、浆洗得有些发白的和服,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鼻子上架着一副圆圆的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根正在编织的毛衣针和毛线。她的面容看起来有些严肃,带着岁月的痕迹,但眼神却清澈而锐利,透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智慧。
她的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三人,最终落在了千寻身上,并没有立刻发怒,只是平静地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千寻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得手心冒汗,但还是强迫自己上前一步,深深地鞠了一躬,用尽全身力气大声说道:
“您、您好!钱婆婆!我……我叫荻野千寻!我是来……来归还印章的!还有,替白龙向您道歉!对不起!”
她喊出了那个被封印已久的真名,双手颤抖着,将一直小心翼翼保管着的那枚造型古朴、蕴含着强大力量的印章,高高举起,递向钱婆婆。
空气仿佛凝固了。无面男不安地动了动。尼禄静静地看着,感知着钱婆婆身上那深沉如海、却并无恶意的魔法波动。
钱婆婆的目光落在印章上,又缓缓移到千寻那张因为紧张和决心而涨红的小脸上,严肃的表情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她没有立刻去接印章,而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进来吧。外面冷。”
说完,她转身率先走进了小屋。
千寻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尼禄。
尼禄对她微微颔首:“善意已传达,接下来,是坦诚的时刻。”
千寻深吸一口气,握紧印章,鼓起勇气,跟着钱婆婆走进了那间散发着温暖灯光和食物香气的小屋。无面男犹豫了一下,也飘了进去。尼禄则最后步入,并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是与油屋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温暖,宁静,充满了手工织物的柔软触感和食物的真实香味。一场关乎救赎、道歉与真正成长的对话,即将在这沼底的小屋里,缓缓展开。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