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尼？”
大川内传七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一把推开参谋，踉踉跄跄地冲到了望口，举起望远镜，死死地望向河对岸那座如同鬼蜮般的仓库。
夜色依旧深沉，但仓库西侧的那个破口，却异常清晰。
就在他的视野里。
两个黑影，出现在破口处。
他们合力抬着一具尸体，动作粗暴，就像在拖一条死狗。
然后，他们随手一扔。
“噗通。”
那具尸体，被从一米多高的破口上，扔了下来，脸朝下，趴在了外面的废墟瓦砾之中。
虽然隔着几百米的距离，虽然光线昏暗。
但大川内传七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身形，那军服……
是小林英夫！
是他最锋利的刀，是他最后的希望！
现在，就那么屈辱地，像一袋垃圾一样，被扔了出来。
“啊——！”
大川内传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嘶吼，他眼中的血丝瞬间炸开，整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一把烧红的钳子，狠狠地攥住，然后用力捏爆！
耻辱！
这是比飞机被步枪打下来，更加赤裸裸，更加残忍的耻辱！
这不仅仅是在杀人，这是在诛心！
是在向他，向整个大日本帝国海军陆战队，进行最恶毒的宣告！
——你们最精锐的杀手，在我们眼里，不过是一条可以随意丢弃的死狗！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大川内传七的嘴里喷了出来，洒满了整个了望台。
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将军！”
“快叫军医！快！”
整个日军指挥部，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
同一时间，苏州河南岸。
彻夜未眠的记者和市民们，也看到了这一幕。
几十台相机，在同一时间，疯狂地按下了快门！
镁光灯在黑夜中，如同闪电般，一道接一道地亮起，将那具被扔出来的日军尸体，照得清清楚楚。
“天呐！他们把一个日本军官扔出来了！”
“是尸体！是日本人的尸体！”
“赢了！他们又赢了！毒气攻击被他们打退了！”
短暂的死寂之后，整个南岸，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疯狂，更加歇斯底里的欢呼！
如果说，之前打退冲锋，打下飞机，是奇迹，是惊喜。
那么这一次，在经历了毒气弥漫的绝望之后，看到守军将敌人的尸体扔出来示威，这带给所有人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扬眉吐气的狂喜！
“八百壮士万岁！”
“中华民国万岁！”
无数人振臂高呼，无数人相拥而泣。
整个租界，仿佛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那些之前还对战局感到悲观的外国记者，此刻也全都疯了。
他们知道，他们正在见证历史！
“头条！这是天大的头条！”一个美国记者激动得满脸通红，“孤岛勇士，深夜反杀日军特种部队！上帝，这简直比好莱坞电影还要精彩！”
“快！把稿子发出去！用最快的速度！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在上海，在中国，正在发生着怎样的神迹！”
第二天，天还没亮。
印着“号外”的报纸，就被疯狂的报童们，洒满了上海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四行守军再创奇迹！毒气战中反杀日军，阵前抛尸！》
《帝国之花的凋零！日军特种部队指挥官小林英夫，殒命四行！》
《东方的斯巴达！一座仓库，四百勇士，挡住了整个日本陆军的脚步！》
整个上海，彻底沸腾了！
无数市民涌上街头，抢购着报纸，他们笑着，喊着，将报纸高高举起，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面胜利的旗帜！
无数的物资，药品、食物、香烟，甚至还有女人脱下来的丝袜（可以用来包扎伤口），被成箱成箱地送到南岸，人们想尽一切办法，要把这些东西，送到对岸的英雄手中。
那面在楼顶飘扬的国旗，在晨光中，显得愈发鲜艳。
它成为了这座城市，唯一的，也是最滚烫的信仰。
……
四行仓库内。
胜利的喜悦，很快被浓重的血腥味和伤员的呻吟声所取代。
昨夜一战，虽然全歼了来犯之敌，但守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被毒气熏倒的士兵，虽然没有性命之虞，但大部分都咳得肺部受损，短期内失去了战斗力。
在与小林英夫的缠斗中，又有七八名士兵，惨死在他的刀下。
整个仓库里，还能站着战斗的人，已经不足两百。
弹药，也快要见底了。
谢晋元看着满地的伤员，看着弟兄们疲惫不堪的脸，心头沉重得像压了一块巨石。
他知道，他们已经到了极限。
下一次，当日军的炮火和飞机，不再有任何顾忌地倾泻而来时，他们拿什么去挡？
用命去填吗？
“团长。”
李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谢晋元转过身，看到李默递过来一个水壶。
他接过，猛地灌了一口，冰冷的河水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我们……还能撑多久？”谢晋元的声音沙哑干涩。
李默没有直接回答。
他指了指仓库里堆积如山的，昨夜从小林英夫和他手下身上扒下来的装备。
三十多支崭新的三八大盖，上万发步枪子弹，几十颗手雷，还有一部完好无损的，可以和日军指挥部直接通话的无线电台。
最重要的是，那三十多套防毒面具！
“有了这些，我们至少能再挡住他们一次毒气攻击。”李默平静地说道。
“然后呢？”谢晋元追问，“再下一次呢？李默，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没有补给，没有援军，我们的人，只会越打越少。”
李默沉默了。
他知道谢晋元说的是事实。
他能创造奇迹，但他变不出兵，也变不出子弹。
他能杀一百个，一千个日本人。
可日本人，有十万，一百万。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必输的战斗。
看着李默沉默，谢晋元眼中的光，也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他拍了拍李默的肩膀，苦涩地笑了笑。
“是我太贪心了。能打到这个份上，能让全国的同胞都看到我们的旗，我们……已经够本了。”
“弟兄们的血，没有白流。”
他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准备慷慨赴死的悲壮。
李默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不。
不能是这样的结局。
这些英雄，不应该就这样，全部埋葬在这里。
他改变不了历史的洪流，但他至少，要让这些人，活着看到洪水退去的那一天。
“团长，”李默抬起头，看着谢晋元，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火焰，“仗，还没打完。”
“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
李默的目光，投向了那部从日军手里缴获的无线电台，嘴角，缓缓勾起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鬼子不是想玩吗？”
“那我们就，陪他玩一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