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玉刚会意一笑：求之不得。
车内，董浩云沉吟道：老包，你怎么看林先生的提议？
你不赞成？包玉刚侧目。
实话说，董浩云坦诚道，这两年我手下的素质确实提升不少，省了很多心。
以前船只出问题都得求外国人，现在自己人就能解决，好处显而易见。
如果能扩大教育规模，培养更多优秀工人，我完全支持，出点钱不是问题。
他顿了顿，但我担心互助会里会有人公开反对。
包玉刚目光深邃：你是说有人会针对林先生？
想反对的人不在少数。
董浩云轻叹，大家未必同心。
包玉刚颔首道：不过林先生应该早有察觉。
既然有人要反对，不如让他们先跳出来。
董浩云一怔：你是说...这是林先生的引蛇出洞之计？
不无可能。
包玉刚淡淡道，具体情况还不好说，先静观其变吧。
董浩云点点头：那就看看会跳出多少牛鬼蛇神。
在正式茶话会前，林朝羽已提前将消息透露给互助会成员，好让大家有所准备。
林朝羽也想试探同舟共济互助会内部是否存在反对的声音。
如果有，他不介意让那些人聚集起来，届时再一举清除。
香江，九龙塘
一群人正聚在一起讨论，其中多数是同舟共济互助会的成员。
“办学？凭什么让我们出钱？”一名男子满脸不悦，“这算什么道理？”
旁边有人附和：“胡哥说得对！咱们一年才赚多少？年底要给工人发奖金，平时他们还得寸进尺，开销已经够大了！”
另一人插话：“林绅士成立这个互助会，到底是为我们谋利，还是为那些工人谋利？如果帮不上我们，加入它还有什么意义？”
一名商人冷哼一声：“依我看，如果林绅士真要搞什么学校，大家干脆退出算了！”
这番话引起了不少人的赞同，众人很快达成一致——坚决反对林朝羽的提议。
要掏钱？林朝羽自己掏，他们一分都不会出。
对林朝羽不满的人不在少数，甚至形成了一个庞大的群体。
一方面，他们不满林朝羽带头发放奖金；另一方面，林朝羽推行的晋升制度提高了用工成本，让部分成员心生怨言。
简单来说，他们只想捞好处，却不愿承担任何责任。
反对势力迅速集结，其中以先施大卖场的马家和永安大卖场的郭家为首。
这两家主营百货商场，并不依赖林朝羽，加入互助会只是为了抱团取暖。
如今林朝羽要求他们出资办学，他们自然不肯答应。
此外，四大洋行也在暗中煽风点火，试图分裂同舟共济互助会。
他们早已看出，林朝羽之所以难以撼动，不仅因为青山集团的强大，更因为互助会形成了一个紧密的联盟。
林朝羽若能瓦解这个联盟，将给他带来沉重打击。
小亨利是其中最活跃的角色，近来频繁接触马家和郭家成员。
他的意图显而易见，就是要离间同舟共济互助会的内部团结。
目前，先施公司的马应彪和永安百货的郭乐已开始行动。
一时间，香江局势风云变幻。
小亨利与他们会面的次数越来越多，钮壁坚根本拦不住。
他心中愤懑，认为小亨利愚蠢至极——除了空洞的精神支持，还能提供什么？难道怡和洋行现在还能当他们的靠山吗？
两人爆发激烈争执，钮壁坚心力交瘁，不明白凯瑟克家族怎么会出这么一个蠢货。
“我本希望与同舟共济互助会和平共处，”小亨利慢条斯理地说道，“但林朝羽不守规矩，用欺骗和偷袭的手段对付我们百年怡和，这合适吗？很不合适！”
马应彪和郭乐虽表面应付小亨利，内心却期待他能拿出实际支持。
然而，小亨利除了空谈，毫无实质行动，令两人愈发不满。
不过有一点小亨利说对了：林朝羽办学是他的个人行为，为何要众人买单？此外，其他企业都不发年终奖，林朝羽却坚持发放，无形中提高了行业用人成本。
这种做法实在过分。
消息迅速发酵，从私下串联演变为公开论战，甚至登上媒体版面。
金镛在《明报》撰文，直指林朝羽利用同舟共济互助会的资金为自己博取名声，引发广泛共鸣。
许多人认为，林朝羽要求集体出资，最终却只成就个人利益。
在这样的舆论风暴中，林朝羽主持的茶话会如期召开，但此次氛围截然不同——不少人带着浓重的抵触情绪前来。
林朝羽察觉到了现场的微妙气氛，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随后开门见山地说道：“各位，今天茶话会的议题已经很明确，我就不多赘述了。”
“我计划在九龙湾工业区、浪澄湾工业区以及新界工业区周边兴建几所学校。
”他放下茶杯，继续道，“一来是为了解决工人子女的教育问题，二来是设立技能培训学校，提升工人的技术水平，推动香江向科技领域迈进。”
“这既能提高工人素质，也能消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说到这里，林朝羽停顿片刻，目光扫过众人：“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全场鸦雀无声。
尽管会前不少人暗中串联，商议如何应对林朝羽，可当他真正抛出这一计划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毕竟，林朝羽的手段，在场众人心知肚明。
“畅所欲言，这是我们同舟共济互助会的基本原则。
”林朝羽微微一笑，“有任何不满，都可以直说。”
“我有意见！”一名男子猛然站起。
此人名叫胡应龙，此刻被推出来打头阵。
“胡应龙？”林朝羽倚靠在沙发上，悠然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有什么想法，尽管说。”
“林先生，您的高瞻远瞩我很佩服，提升香江市民的生活水平我也赞同。
”胡应龙直视林朝羽，语气中带着不满，“但这是您个人的事业，为何非要拉上我们共同投资学校？这对我们有何益处？”
“您财力雄厚，愿意慷慨解囊是您的事，但请您别强迫我们跟着掏钱！”他的声音逐渐提高，“我们也要养家糊口，您这样做，让我们生意很难做！”
“是啊！”胡应龙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林先生，我们真的没多少利润，再出钱建学校，日子还怎么过？”
“林先生，您体谅体谅我们吧！”
“我们穷得叮当响，再给那些工人盖学校，我们还活不活了？”
林朝羽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淡淡地看了胡应龙一眼，缓缓道：“继续，把你的想法说完。
”
望着林朝羽那副神情，胡应龙心头猛地一沉，但他明白箭已离弦，话既然摊开，索性就彻底挑明。
“没错！”胡应龙高声道，“林先生，你想当圣人是你的事，但别把我们都绑上你的圣坛！”
“说得对！”另一人附和道，“林先生，你高尚，你了不起，可凭什么拉着大伙儿陪你一起？”
感受到四周的支持，胡应龙底气更足，直视林朝羽道：“同舟共济互助会是为了让大家谋利，不是陪你装圣人！”
林朝羽嘴角微扬，似笑非笑：“胡先生，听说你做的是灯泡生意？”
胡应龙一愣，点头道：“是又如何？”
林朝羽不紧不慢地问：“胡先生的生意规模不小，可曾算过，厂里有多少工人受过专业培训？”
胡应龙一时语塞，他从未细究工人来历，只管招人干活。
林朝羽淡淡道：“今天我就把话放这儿——你们厂里多少工人是我培养的？多少技术工人在我的夜校读过书？没有我，他们能轻易上手你们的机器？”
“再说，工人为什么愿意替你们干活？是因为我的朝圣中学解决了他们子女的上学问题！”
胡应龙反驳道：“林先生这话可不对！工人来我们这儿是为工钱，跟你有什么关系？香港公立学校多的是，轮得到你揽功？”
“就是！林先生莫非觉得自己功德无量了？”众人纷纷讥讽。
“行啊。
”林朝羽抬手压下嘈杂，慢悠悠端起茶盏，目光扫过众人。
待厅内安静，他放下茶碗，淡淡道：“胡先生，说够了？”
“还没完！”
胡应龙提高了嗓门：“林绅士，我坚决反对给工人发年终奖！我们才挣几个钱？年底还要给他们发奖金，这是什么道理？”
“没错，每天一睁眼就要照顾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我们也不容易！”
“林绅士，年终奖这种东西，简直太了！”
林朝羽忽然笑了，悠悠地说道：“所以，我就不明白了，是我林朝羽逼着你们给工人发年终奖了吗？”
众人一时语塞。
林朝羽扫了他们一眼：“年终奖你们爱发不发，关我什么事？”
“可要不是林绅士你带头发年终奖，我们何必跟着发？要不是这样，工人怎么会留得住？要我说，就该立个规矩，大家都不发！”胡应龙理直气壮地说道。
“发不发年终奖是个人自由，协会无权干涉公司运营！”林朝羽笑道，“这是协会的规矩。”
“既然是协会的规矩，”胡应龙盯着林朝羽，缓缓道，“那我们出钱建学校，也是我们的自由了？林绅士，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正是我开茶话会的目的。
如果大家一致同意，我们就建学校；如果不同意，那就不建。
”林朝羽微笑道。
“协会不是不干涉公司内部运营吗？”胡应龙忍不住问。
“这是慈善，以协会名义做慈善，不涉及公司事务。
”林朝羽笑着说，“胡先生，我建议你先看看协会章程，了解清楚再提问，免得显得愚蠢。”
胡应龙一时哑口无言。
连协会章程都没看过，怎么跟林朝羽争？
一旁的马应彪开口道：“林绅士，是不是协会内部不同意，我们就不建学校？”
林朝羽点头：“对。”
马应彪缓缓道：“好，我信得过林绅士，也相信林绅士说到做到。
那我们现在投票如何？”
“投票吧！”林朝羽点头，“各位，请开始。”
投票环节开始。
林朝羽换了一杯茶，包玉刚走过来低声道：“林绅士，这些人怕是串通好了。”
“我猜到了。
”林朝羽依旧淡然，“有些人只想享受权利，却不肯尽义务，确实难办。
”
包玉刚低声问道：如果这个决议最终没通过，我们该怎么办？
显而易见，林朝羽提出的方案未能获得通过，这对他的威信无疑是一次打击。
包玉刚不禁感到忧虑，毕竟他与林朝羽现在利益相连，自然不愿看到林朝羽受挫。
不通过？林朝羽轻笑一声，神情淡然。
片刻后，他指着在场的同舟共济互助会成员，对包玉刚正色道：包兄，你要明白一点，这个互助会是因为我林朝羽才得以存在，而不是我林朝羽需要依赖它。
林朝羽从容地握了握拳，语气平静：我给予他们平等的权利是我的选择，若我不愿意，你以为他们能掀起什么风浪？
如果互助会认为可以脱离我林朝羽独立运作，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包玉刚身上，缓缓说道，那就解散它。
没有我林朝羽的同舟共济互助会，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包玉刚陷入沉默，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林朝羽的手段之强硬。
互助会想要挑战林朝羽的地位，显然还不够资格。
若真有人企图动摇林朝羽的权威，他完全可以选择退出。
毕竟，会员们的工业用地都在林朝羽的三个工业区，工人子女就读于他建立的学校，许多业务也是通过他的关系获得，甚至连部分技术人才都是由他提供的。
究竟是谁给了他们错觉，认为互助会离开林朝羽仍能正常运转？
投票结果揭晓：在356人的同舟共济互助会中，约70%的成员支持林朝羽关于建设学校的提案。
多数人都清楚人才的重要性，更深知不能得罪林朝羽。
许多会员的业务订单都依赖于他的关系网，自然不会选择与他作对。
反对者只是少数。
马应彪、郭乐、胡应龙等人显然没料到支持率会如此之高，原以为胜券在握的局面竟完全相反。
看来，绝大多数人都赞同这个提议。
林朝羽总结道。
林朝羽环视众人，面带微笑地说道：“既然大家都同意，我们就按照我提出的方案来建立新的教学体系，我希望这个教育框架能够……”
“林先生！”
马应彪突然举手高声打断：“我有异议！”
被打断的林朝羽神色平静，只是淡淡问道：“理由是什么？”
“不同意这个提议的人至少有上百位！”马应彪冷声道，“林先生难道对我们的意见视而不见吗？”
一旁的郭乐附和道：“林先生，请务必考虑我们的立场！这所学校，我们坚决反对！”
胡应龙也大声喊道：“反对！”
林朝羽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随即提高声音：“保安！”
一队保安迅速进入会场。
现场骤然安静，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林朝羽身上。
马应彪盯着他质问道：“林先生这是打算用保安赶我们出去？”
“我只希望大家保持安静。
”林朝羽直视马应彪，“现在，由我继续发言。
”
待会场恢复平静后，林朝羽清晰地说道：“目前摆在各位面前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罢免我这个会长，这需要超过三分之二的成员联名提议，再由理事会投票表决是否通过。
”
“第二，如果不愿出资，可以选择主动退出同舟共济互助会。
我早就声明过，进出自由。
但一旦退出，将来再想加入，就必须通过更严格的审核。
”
他竖起两根手指，语气平淡：“现在不必走投票流程了——支持罢免我的人，可以直接举手表态。
”
这番话让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
虽然有人想过罢免林朝羽，但想与做是两回事。
包玉刚立即表态：“林先生！罢免需要底层三分之二成员同意，再加上理事会三分之二支持。
我绝不会赞成罢免林先生！”
董浩云紧接着说道：“我也坚决反对罢免林先生！”
理事会成员几乎都是林朝羽的坚定支持者，彼此利益深度绑定，荣损与共。
废除林朝羽的会长职位根本不可能，除非他自己主动卸任，否则其他人很难坐上这个位置。
“既然如此！”
林朝羽微微一笑，环视众人，缓缓说道：“第二条路，如果你们不接受我们的决定，可以选择退出同舟共济互助会。
从此，不再享有协会的任何福利，也不再保留成员身份！”
马应彪盯着林朝羽，随即大声说道：“好！既然林先生这么说了，那我马应彪也不客气了，我宣布退出！”
“好！”
林朝羽瞥了一眼秘书长，平静地说：“记下来，先施商场的马应彪先生正式退出同舟共济互助会。
还有其他想退出的，一并站出来，我林朝羽成全你们！”
郭乐也站了出来：“林先生，恕我无法接受你的提议。
让我们共同出钱，只为满足你个人的理想，我做不到！”
“还有谁！”
……
……
最终，共有一百一十二人选择退出同舟共济互助会，接近总人数的三分之一。
这个数字与之前的投票结果相差无几。
林朝羽自始至终面带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许多人开始感到不安。
他们原本以为法不责众，但林朝羽的态度显然是要动真格的——既然你们集体抗议，那就干脆彻底退出。
“很好，总共一百一十二人决定退出同舟共济互助会。
许贡，都记清楚了吗？”林朝羽斜睨着秘书长许贡。
许贡点头：“全都记下了。”
“在《大明报》上刊登公告，写明这一百一十二人自愿退出，放弃互助会的一切权益。”
马应彪冷冷回应：“林先生，希望你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