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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烟散尽,国安地下行动组三人重伤,一人牺牲。

>李玄策在消毒水刺鼻的病房里,没收了年轻队员藏起的半包染血香烟。

>烈士灵堂前,他凝视棺椁旁未拆封的喜糖和磨旧的保温杯,喉结无声滚动。

>深夜归家,妻子方清墨用温热毛巾敷上他僵硬的肩颈,女儿念墨把甲流预防中药悄悄推到他手边。

>窗外寒风呼啸,电视里哥本哈根气候会议的新闻低声播放——新的风暴,已在远方重新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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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寒风,已有了刮骨的力道,卷着零星的枯叶,抽打着国安部下属特殊医疗中心光洁的玻璃幕墙,发出细碎而执拗的声响。空气里那股消毒水混合着药剂的冷冽气味,顽固地盘踞在鼻腔深处,像大战后凝固的血与铁锈,无声地宣告着代价。

李玄策的脚步落在特护病房区静得能听见心跳的走廊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皮鞋踏在浅色地胶上,一步,又一步,刻意放轻了,却压得两旁雪白的墙壁似乎都在微微震颤。他肩背笔挺,深色制服一丝褶皱也无,脸上是沉静无波的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沉痛,如同窗外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地压着。

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病房的门虚掩着。李玄策在门口站定,抬手,指关节在门板上极轻地叩了两下,声音低缓:“小赵?”

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和压抑的呛咳。门被拉开一条更宽的缝,露出一张年轻却苍白如纸的脸。赵立川,地下行动组的突击手,代号“山魈”,左臂打着厚重的石膏悬吊在胸前,额角贴着纱布,嘴唇干裂,眼底布满血丝。看到李玄策,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想把背在身后的右手往病号服口袋里藏。

“李…李部长!”声音嘶哑。

“躺着,别动。”李玄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抬手虚按,侧身进了病房。目光锐利如鹰隼,瞬间捕捉到赵立川右手上那半包没藏好的香烟——软壳的“玉溪”,烟盒一角被暗红色的血迹洇透了,早已干涸发硬。

病房里还有两张床。靠窗的床上,技术支援位“蜂鸟”王璐,右腿打着牵引,正昏睡着,眉头紧锁。中间床位的“铁壁”陈国栋,内腑受了震荡,半靠着床头,脸色蜡黄,挣扎着想坐直些,被李玄策一个眼神制止。

李玄策没看那烟,走到赵立川床边,目光扫过他吊着的胳膊和额角的伤,最后落在他惊魂未定又自责的脸上。“骨头接得还好?”他拉过椅子坐下,像个探视后辈的长者。

“好…好多了,部长。”赵立川嗫嚅着,拿着烟的手僵在身侧,窘迫得耳根发红。

“嗯。”李玄策点点头,视线掠过那只攥着烟的手,平静地问,“吓坏了吧?‘鬼车’启动那瞬间的脉冲,跟大锤砸脑仁儿似的。”

赵立川猛地一颤,那灵魂被撕扯的恐怖感再次袭来,呼吸窒了一下。他用力点头:“太…太邪门了!那感觉…根本不是人能扛的…要不是…要不是念墨在上面…”

“都过去了。”李玄策的声音沉缓,带着奇异的安抚力。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赵立川没受伤的右臂外侧,隔着病号服,能感受到年轻人肌肉的僵硬和微颤,“你们做得很好。顶住了第一波,给长庚争取到了定位时间,给地面的同志争取到了拔掉毒牙的机会。没有你们死扛,上面那张‘网’就破了。”

他目光扫过另外两张病床:“你们三个,都是硬骨头。”

陈国栋眼圈倏地红了,别过脸,喉结剧烈滚动。昏睡的王璐眉头似乎松了一丝。

李玄策的目光落回那半包烟上:“烟就别抽了,伤肺。等好了,我请你抽好的。”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赵立川羞愧无地,忙把烟放在李玄策掌心,声音哽咽:“部长…我…”

“没事。”李玄策将烟揣进大衣口袋,动作自然,“压力大,知道。身体是本钱,养好了,后面还有硬仗。”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三位伤员,“安心养伤。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

他挨个在床边站了片刻,沉静的目光无声传递着力量和承诺。离开时,消毒水的冷冽混杂着年轻血液的惊悸和沉甸甸的责任。

走廊尽头,气氛沉郁肃穆。门楣上悬挂着一条简单的黑纱。

告别厅内灯光低柔庄重。鲜花环绕着一口深色棺椁。里面静静躺着孙浩,代号“穿山甲”,爆破专家兼尖兵探路者。那个在脉冲核心,用身体为战友挡住大部分能量冲击的人。

李玄策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冰凉空气带着白菊和松柏清冷的苦涩。他一丝不苟地整理领口袖口,迈步进去。

厅内人不多。孙浩的妻子,身形单薄、脸色惨白如纸,抱着刚满三岁的儿子,木然站着。孩子不懂永别,乌溜溜的眼睛好奇看着肃立的大人们,小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磨得发旧、印着卡通图案的蓝色保温杯——孙浩每天带在身边喝水的杯子。

李玄策的目光,被棺椁旁小几上的两样东西攫住。

一盒未拆封的“徐福记”酥心糖,包装喜庆的大红色,扎着金色丝带。孙浩出事前一天乐呵呵宣布:“等任务回来,正好赶上小子生日,给他带盒好糖!”

紧挨着糖的,是同款蓝色保温杯。杯身磕碰痕迹清晰,杯口边缘微有变形。

一个未兑现的甜蜜承诺。

一个承载着无数出生入死的旧物。

李玄策一步步走到棺椁正前方,站定。身姿挺拔如松,下颌绷紧。他抬起右手,五指并拢,稳稳抵在太阳穴旁,行了一个标准沉重的军礼。动作缓慢凝滞,仿佛每一寸都承载千钧重负。

他保持敬礼,目光越过旗帜,落在战友苍白僵硬的面容上,那嘴角凝固着一丝惯有的痞笑。

喉结,在他绷紧的颈项上,极其艰难地、无声地滚动了一下。滚烫的沙砾堵在那里,吞咽带来粗粝痛楚。巨大悲怆被压抑在钢铁躯壳下,无声沉重,让空气冻结。

礼毕,放下手臂,动作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他走向孙浩的妻儿。

“嫂子…” 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女人抱着孩子的手臂外侧,“浩子…是英雄。国家…不会忘记。我们…更不会。”

女人抬起空洞的泪眼,嘴唇翕动,最终无声,更紧地抱住孩子,身体微抖。孩子小嘴一瘪。

李玄策的目光落在孩子紧攥的保温杯上,眼神深处剧烈翻涌。他蹲下身,视线与孩子平齐。从大衣内侧口袋,缓缓掏出一枚小小的、磨得锃亮的金属徽章——国安内部行动人员特殊纪念章,盾牌与隐形利剑。

他拉过孩子的小手,将带着体温的徽章轻轻放在孩子掌心,帮他把小手指合拢。动作轻柔。

“拿着,”声音极轻,带着奇异的温柔,“这是你爸爸…留的。他是最勇敢的人,像盾牌一样保护了大家。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勇敢,保护好妈妈。”

孩子懵懂看着徽章,又看看眼神温和的伯伯,似懂非懂点头,委屈消散了些。

李玄策站起身,最后看一眼刺目的喜糖和磨旧的保温杯,转身离开。挺直的背影在肃穆光影里,透着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沉重。

夜色如墨。寒风在楼宇间呜咽。李玄策的车驶入普通机关家属院,晚上十点多。楼道声控灯亮起昏黄的光。

钥匙转动,门开缝,温暖灯光和食物淡香涌出,包裹一身风尘寒意。

妻子方清墨的身影出现在玄关。她穿着米白色柔软羊绒衫,简单挽着发髻,脸上带着担忧,目光在他脸上逡巡。“回来了?灶上温着小米粥,喝一点?”声音温润,带着书卷气的沉静。

李玄策摇头,反手关门,隔绝寒冷喧嚣。脱下沉重大衣,方清墨自然接过挂好。他换上拖鞋,刚想开口,一双温热柔软的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按上他僵硬如铁的后颈和肩膀。

“嘶…” 尖锐酸胀痛感袭来,让他倒抽冷气。

“还逞强?”方清墨的声音带着嗔怪和心疼。她手指带着练过推拿的巧劲,精准按压紧绷如岩石的肌肉群,“下午刘局来电话,支支吾吾说你去看小孙了…我就知道。” 她声音低下去,力道更沉稳地揉按那些顽固结块。温热的触感透过衬衣熨帖皮肤,丝丝缕缕渗入骨髓,瓦解冰冻铠甲。

李玄策闭上眼,身体微微前倾,将沉重的头颅和紧绷肩背,交付给那双温柔有力的手。他没有说话,在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包围下,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悠长疲惫的叹息。叹息里裹挟着消毒水的冷冽、白菊的苦涩、年轻血液的铁锈味。

客厅电视亮着,音量调低。新闻画面播放国际片段:各国政要穿梭的身影,巨大会议中心背景板醒目的英文“cop15”,以及“哥本哈根”、“全球减排目标”、“碳交易”等关键词在播报中流淌。

女儿李念墨轻手轻脚从房间出来。她刚洗过澡,头发微湿,穿着浅蓝色毛绒睡衣,脸色还有些经历大战后的苍白,眼神也比往日沉静。她没说话,走到李玄策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捧着一本书,目光却时不时偷偷瞟向父亲。

片刻后,她放下书,走向厨房。端着一个素白瓷碗出来,碗里是深褐色、冒着热气的汤药。她小心翼翼走到李玄策身边,把碗轻轻放在他面前茶几上。

“爸,”声音细细的,带着犹豫,“学校今天发的预防甲流中药…增强抵抗力的。”她看着父亲布满血丝的眼和眉间深刻倦意,声音更轻,“我…我的那份还没喝,这份…给你。”

深褐药汁热气氤氲,散发出浓重草木苦涩。李玄策睁开眼,目光落在女儿担忧的小脸上,又移到那碗承载着滚烫心意的药汤上。碗沿温热透过指尖传来。

他伸出手,端起碗。苦涩药气扑面。他凑近碗边,吹了吹气,屏住呼吸,仰头,几大口将温热药汁灌下。浓烈苦味席卷口腔,灼烧到胃里,激得他眉头紧拧。

“咳…” 放下空碗,他低咳一声,喉间苦涩却冲淡了白日积郁的沉郁。

“苦吧?”方清墨停下手,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心疼又无奈,“良药苦口,念墨有心了。”

李玄策摆摆手。长长舒一口气,气息终于不再滞涩。身体深处积压的寒意,仿佛被这碗滚烫草药和妻女的温情驱散一丝。他靠在沙发背上,目光转向电视。

画面切换。巨大的风力发电机叶片在旷野上缓缓旋转,背景是连绵山脉。解说词提到“绿色能源标准”和潜在技术壁垒。画面再转,热带雨林土着居民抗议,标语牌模糊写着“保护大地之肺”。

李玄策目光沉静看着,瞳孔深处像有幽潭无声旋转。上午父亲李长庚那份加急分析简报内容浮现——被“鬼车”脉冲扰动的异常能量图谱,与某些特定地质构造区(尤其是计划建设大型风电场或水电站的区域)模拟出的不稳定能量波动,存在令人不安的非自然相似性。

“哥本哈根…” 他低声重复,咀嚼着未知的滋味。窗外寒风一阵紧似一阵,猛烈拍打玻璃,发出呜呜呼啸,似远方风暴沉闷前奏。

茶几上,素白瓷碗残留一圈深褐色痕迹,兀自散发微弱苦涩余温。方清墨的目光从电视新闻收回,落在丈夫沉凝的侧脸上,若有所思。她拿起遥控器,无声地将电视音量彻底调至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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