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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风裹着寒意,卷着几片枯黄的香樟叶,在走廊里打着旋。语文小组第一次答疑会后的教室还残留着粉笔灰的味道,林溪抱着半摞作业本往办公室走,脚步像灌了铅——刚才答疑时,她把“恻隐之心”念成了“则隐之心”,话音刚落,后排就传来一阵窃笑,虽然很快就有女生打圆场说“口误很正常”,可她的脸颊还是烫得像火烧,连指尖都在发颤,捏着的粉笔头都被汗浸湿了。

作业本上的红笔字迹格外刺眼,有几个同学在“答疑反馈”栏里写着“希望林溪同学下次讲题更流利些”,字迹轻飘飘的,却像小石子砸在心上;还有人画了个小小的哭脸,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文言文翻译没听懂,节奏太快了”。林溪捏着作业本的边角,纸页被攥得发皱,边角卷成了波浪,像她此刻的心情,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溪溪!等等我!”苏晓晓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捧着两杯热奶茶,杯壁凝着水珠,在冷空气中很快化成水痕,“刚才那帮人就是事多,你第一次讲题已经很棒了,换我上去,估计连‘之乎者也’都念不利索,得当场哭出来。”

林溪摇摇头,没接奶茶,喉结动了动,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转身往楼梯间走,脚步飞快,帆布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噔噔”的响,像在逃离什么。苏晓晓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声音被楼梯间的回声拉长,她却没回头——她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红着的眼睛,更不想让江翊知道,他力荐的语文小组长,其实是个连话都说不明白的笨蛋,连他特意给的“讲题框架”都没用好。

教学楼的天台很少有人来,铁门锈迹斑斑,锁早就坏了,推开时发出“吱呀——”的长响,像老掉牙的旧钟在叹息。风更大了,卷着天台角落里的灰尘,吹得林溪的刘海乱舞,糊在额头上,带着刺骨的凉。她蹲在天台最角落的避风处,那里堆着几个旧纸箱,能挡住大半的风,她抱着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别人做什么都那么轻松?陆知行大大咧咧地在课堂上开玩笑,从来不怕说错话,被老师瞪了还能吐舌头;江翊站在讲台上讲题,条理清晰得像教科书,连最难的函数题都能讲得像说故事;连苏晓晓都能在人群里笑得像朵向日葵,跟谁都能聊上两句,只有她,稍微有点动静就紧张得手心冒汗,连声音都发飘。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洗得发白的校服裤上,晕出小小的深色圆点,很快又被风吹干,留下淡淡的痕迹。她想起刚才江翊路过教室时,目光在她身上停了两秒,眉头好像微微蹙了下,像是想说什么,却被陆知行拽着胳膊讨论物理题——他肯定也听说了她讲题时的狼狈,会不会后悔推荐她?会不会觉得自己看错了人?

“呜……”压抑了很久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出来,被风撕得七零八落,像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哐当——”

天台的铁门被风吹得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惊得林溪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露水的蛛网。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蓝白校服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展开翅膀的鸟,手里还拿着本练习册,边角卷得厉害。

是江翊。

他显然也没料到天台上有人,脚步顿在原地,背着光的脸看不真切,可林溪能感觉到他的惊讶——他的手紧了紧,练习册的边角被捏得更皱了,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睛上时,闪过一丝慌乱,像做错事的孩子被当场抓住。

“我……我来拿东西。”他指了指天台角落的旧水箱,声音有点不自然,“上次把物理实验报告落在这儿了,老师催着要。”

林溪赶紧低下头,用袖子使劲擦脸,粗糙的布料蹭得脸颊生疼,可眼泪像断了闸的洪水,怎么也擦不完,反而越擦越多,视线都模糊了。她能感觉到江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担忧,又有点无措,像捧着颗烫手的山芋,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脚步声慢慢靠近,停在她身边半米远的地方,不远不近,刚好能让她听见他的呼吸声。风把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吹过来,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让她想起他给她讲题时,低头看错题本的样子,心里突然更酸了。

“刚才……”江翊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尾音被风吹得有点散,“我路过教室,听见苏晓晓说你不太舒服,脸色很差。”

林溪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额头抵着冰凉的膝盖,能感觉到眼泪正顺着下巴往下掉,滴在水泥地上,砸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她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样子——头发乱得像鸟窝,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肯定难看极了,比上次数学考砸时还狼狈。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像片羽毛轻轻压下来,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江翊没说话,只是慢慢拍着她的背,节奏很轻,“啪、啪、啪”,像在哄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又像在说“没事了,有我在”。

“我是不是很笨?”林溪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的,“连个题都讲不好,还念错字,他们肯定在背后笑话我……说我配不上当小组长……”

“不笨。”江翊的声音很坚定,手还停在她背上,带着稳稳的温度,“第一次讲题都会紧张,我小学第一次上台发言,紧张得把‘大家好,我叫江翊’说成了‘大家坏,我叫江翊’,全班笑了我一个星期,连隔壁班的老师都知道了。”

林溪愣住了,猛地抬头看他,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像沾了水的玻璃珠:“真的?”

“真的。”他点点头,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阳光刚好从云层里钻出来,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后来班主任跟我说,紧张说明在乎,不在乎的人才会无所谓,才会站在那里发呆。你刚才讲题时,眼睛里有光,说起作文技巧时连声音都亮了,说明你很认真,比那些只会挑刺的人强多了。”

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包装纸上印着小熊图案,穿着粉色背带裤,和上次帮她捡墨水瓶时用的那款一模一样——原来他一直用这种纸巾。他抽出一张递给她,指尖带着点体温:“擦擦脸吧,风大,会冻着的,眼睛该疼了。”

林溪接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像有小电流窜过,麻酥酥的。她低着头擦眼泪,纸巾很快就湿透了,听见他在旁边坐下,校服布料摩擦水泥地的声音很轻,“沙沙”的,像风吹过树叶。

“其实你讲得很好,”江翊突然说,目光望着远处的操场,那里有几个同学在打篮球,身影小小的,“我在教室门口听了一会儿,那个‘之乎者也’的用法,你举的‘妈妈给我削苹果’的例子,比老师讲的‘古人对话’容易懂多了,我都记住了。”

“可是我念错字了……”林溪的声音还有点发颤,捏着湿透的纸巾,像捏着团棉花。

“谁没念错过字?”江翊转头看她,眼睛里的光很温和,像盛着温水,“我上次物理课把‘龋齿’念成‘禹齿’,被陆知行笑了三天,现在他还拿这事跟我开玩笑,说我‘学霸也有知识盲区’。”

他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林溪心里那片乱糟糟的水里,漾开圈圈涟漪。原来学神也有出糗的时候,原来紧张和犯错,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会经历的事,原来那些看起来完美的人,也有狼狈的瞬间。

风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天台上投下淡淡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林溪看着远处的香樟树,叶子虽然黄了大半,却依然挺拔,枝桠伸向天空,像在寒风里站得笔直的战士,不肯低头。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小声问,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你推荐我当语文小组长,我却做得这么差……连你给的‘讲题框架’都没用好,你肯定后悔了吧?”

“你很有用。”江翊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像在解一道肯定的证明题,“你的作文能让全班安静地听,上次王老师念你那篇《夏天的草莓糖》时,连最调皮的男生都没说话;你的笔记能帮同学划重点,苏晓晓说她照着你的笔记背文言文,比自己瞎琢磨快多了。这些都是别人做不到的。”

他顿了顿,从书包里掏出个本子——是她刚才整理的语文重点,封面上还用荧光笔写了“易错点”三个字。他翻开本子,指着里面的字迹:“你看,这里的笔记记得多认真,每个易错字都标了拼音,比我的数学笔记还清楚,这就是你的本事,别人想学都学不来。”

林溪看着自己的字迹,方方正正的,确实比平时写作业时更用心,连标点符号都标得一丝不苟。她想起刚才有个戴眼镜的女生悄悄塞给她张纸条,上面写着“谢谢林溪,我终于弄懂‘宾语前置’了”,想起苏晓晓为她辩解时涨红的脸,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瞬间,藏着这么多温暖,只是被她的沮丧盖住了。

“谢谢你,江翊。”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有点哽咽,却轻快多了,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不客气。”他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颗草莓糖,玻璃纸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粉,“吃颗糖,甜的,能让人开心点。我妈说,难过的时候吃点甜的,心情会变好。”

林溪接过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带着点草莓的酸,像这个深秋里突然出现的一小片春天。她看着江翊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下颌线上,把他的轮廓描得很清晰,心里突然觉得,被他撞见哭鼻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对了,”江翊突然想起什么,从练习册里抽出张纸,叠得整整齐齐的,递过来,“这是我刚才整理的‘讲题小技巧’,你看看,或许有用。”

纸上写着三条:“1. 提前把要讲的内容写在纸上,标上序号,忘了就低头看一眼,没人会笑你;2. 眼神可以看着黑板或者笔记本,不用总盯着同学的脸,减少紧张;3. 遇到不会的问题,直接说‘这个我回去查一下,明天告诉你’,不用硬撑,谁都有不会的。”字迹清隽,末尾还画了个加油的手势,拳头握得紧紧的。

林溪捏着那张纸,心里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小太阳。原来他早就想到了她可能会紧张,早就为她准备了应对的办法,像藏在暗处的路灯,在她迷路时悄悄亮起来,照亮前面的路。

“走吧,”江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水泥地上的灰尘沾在他的裤脚,像落了层霜,“苏晓晓肯定在楼下急坏了,刚才她追你的时候,奶茶都洒了半杯,再不去,她该以为你被外星人绑架了,要去广播室喊人了。”

林溪跟着站起来,腿蹲得太久,麻得像踩在棉花上,踉跄了一下,江翊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次没立刻松开,等她站稳了才收回手,指尖好像还残留着她校服外套的布料触感:“小心点,慢点走。”

两人并肩往楼梯间走,铁门在身后被风吹得“哐当”一声关上,像把刚才的狼狈和委屈都锁在了里面。林溪捏着口袋里的草莓糖,糖已经被体温捂得有点软,心里却踏实多了,天台上的风虽然冷,却吹走了她心里的阴霾,留下了更珍贵的东西——被人理解的温柔,和重新站起来的勇气。

走到三楼楼梯口,果然看见苏晓晓在来回踱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手里还捏着半杯洒了的奶茶,看见他们,眼睛一下子亮了,像只找到主人的小狗,冲过来拽住林溪的胳膊:“溪溪!你没事吧?我刚才差点要去告诉班主任,说你被天台的幽灵拐走了!”

“我没事,”林溪笑了笑,把江翊给的“讲题小技巧”递她看,眼角还有点红,却带着笑意,“你看,学委大人给的秘籍,下次肯定能做好。”

苏晓晓接过去,夸张地“哇”了一声,音量在楼梯间回荡:“学神就是学神,连安慰人都这么有章法!溪溪你放心,下次讲题我给你当托,谁敢笑你,我用剩下的半杯奶茶泼他!”

江翊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却带着点笑意,没反驳。夕阳从走廊的窗户斜照进来,把他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三条交缠的线,在地上轻轻晃。林溪看着江翊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些狼狈和眼泪都不算什么,因为总有个人,会在你最难过的时候,悄悄递上纸巾和糖,告诉你——别怕,你很好,你值得被认真对待。

天台的铁门还在风中轻轻晃动,阳光落在锈迹斑斑的铁门上,镀上了层淡淡的金边。那里藏着林溪的眼泪,也藏着江翊的温柔,像个秘密的宝盒,在这个深秋的午后,悄悄锁上了一段关于成长和理解的故事。而故事的结尾,是三颗慢慢靠近的心,和一片被阳光照亮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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