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大王水库刚经历完暴雨的洗礼，水面依旧浑浊，新筑的大坝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龙，横卧在两山之间，守卫着下游的万家灯火。
风不大，却带着水边特有的阴冷湿气，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秦白术紧了紧肩上背着的半自动步枪，粗糙的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冰凉的枪身，低声对身边的年轻战士小周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战火淬炼的沉稳。
小周是新分来的民兵，才十八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紧张地绷着脸，用力点头：“是，白术哥！保证完成任务！”
今晚轮到白术带班巡逻大坝中段。
当归和另外两名战士在稍远些的闸口值班房待命。
大坝上，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中摇曳，投下长长的、晃动的影子。
四周静得出奇，只有水库里偶尔传来的鱼跃声和风吹过坝顶荒草的“沙沙”声，更添了几分渗人的寂静。
“白术哥，你说……这水库这么大，黑灯瞎火的，会不会真有……水鬼啊？”小周终究是年轻，忍不住压低声音问，眼睛警惕地扫视着黑沉沉的水面。
白天工友们讲的关于水库淹死人、水鬼找替身的传闻，此刻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白术“哼”了一声，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莫信那些神神叨叨的！咱们肩上扛着枪，心里装着老百姓，怕啥？水鬼？真有那玩意儿，咱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
他拍了拍枪托，给小伙子壮胆，“留神脚下，看好水面，特别是靠近泄洪道那边，堤坝新筑的，别让耗子打了洞！”
两人沿着湿漉漉的坝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白术的“透骨眼”虽在战争中透支受损，视力不如从前，但那份在战场上练就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却愈发敏锐。
他总觉得今晚的寂静有些不同寻常，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甜腥气，若有若无。
忽然，一阵强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白术脚下一个踉跄，眼前猛地一黑，无数细碎的金星在黑暗中炸开！
“白术哥？你咋了？”小周连忙扶住他。
白术甩了甩头，想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不适感。喉头很干，尿也不合时宜的急了！
“你站上面四处看着！我下去巡查下！”白术交代小周。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坝体迎水坡的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那影子模模糊糊，像一团凝聚不散的黑雾，无声无息，正朝着他缓缓飘来！
白术的心脏骤然收紧，手指下意识地扣住了扳机护圈，低喝道：“谁？！口令！”声音在空旷的坝顶显得有些干涩。
黑影没有回答口令，反而加快速度飘了过来，速度快得诡异！
眨眼间就到了白术面前一尺之地！
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气的寒意扑面而来！
白术终于看清了！那根本不是人！
一张惨白浮肿、毫无生气的脸，眼窝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嘴巴咧开，无声地笑着，露出森白的牙齿！
更骇人的是，它伸出两只同样惨白浮肿、滴着水的手，直直地抓向白术手中的枪！
“给我枪……给我枪……”一个低沉、含混、仿佛从水底淤泥里冒出来的声音，直接在白术的脑海里响起！
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白术浑身汗毛倒竖，头皮瞬间炸开！
他想举枪射击，但手臂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身体也僵硬得不听使唤。
那水鬼冰冷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冰冷的枪管！
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力量正试图将枪从他手中夺走！
“啊——！”白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求生的本能和守护武器的责任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恐惧！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住枪身，双脚死死钉在地上，身体后仰，与那无形的巨力抗衡！
“来呀！来拿枪啊！”白术双目赤红，对着那近在咫尺的鬼脸怒吼！
就在这生死一瞬的对抗中，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下方黑沉沉的水库岸边，影影绰绰，如同潮水般涌出无数密密麻麻的黑影！
他们穿着破烂的军装，端着刺刀，无声地嘶吼着，正疯狂地向大坝冲来！
正是当年在朝鲜战场上，那些悍不畏死、如同蚁群般冲锋的敌军幻影！
幻觉！是幻觉！但这一切都太真实了！
夺枪的巨力，冲锋的敌军，冰冷的恐惧……白术的精神防线几乎崩溃！
“突突突突——！！！”
千钧一发之际，白术仅存的一丝理智和战斗本能彻底爆发！
他不再试图夺回枪的控制权，而是猛地扣动了扳机！
灼热的子弹撕裂黑夜的寂静，火舌喷吐，朝着他眼中“敌军”冲锋的方向——也就是下方水库岸边的乱石滩猛烈扫射！
枪声震耳欲聋！
子弹打在岩石上，溅起刺目的火星！
“白术哥！你挥着枪，在干啥啊？！”小周被白术这突如其来扫射动作惊呆了，惊恐地看着状若疯狂、对着空气假装扫射的白术。
枪声一响，那抓住枪管的冰冷巨力如同潮水般瞬间退去！
眼前惨白的鬼脸、潮水般的敌军幻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术只觉得手中一轻，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而摔倒。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幻觉消失了，但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触感和画面，依旧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
不对！绝不是简单的幻觉！
那夺枪的力道是真实的！
但扫射出的子弹却是幻觉！
白术猛地一个激灵，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
他飞快地松开握着扳机的右手，没打开保险栓，拇指和食指并拢，运起一股巧劲，狠狠地掐向自己鼻下的人中穴！
同时，他左手迅速从随身携带的针包里抽出一根一寸长的银针！
“噗！”银针带着一点寒芒，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自己的人中穴！
捻转，提插！
一股尖锐而清晰的剧痛混合着强烈的酸胀感，如同电流般直冲头顶百会！
白术浑身剧烈地一颤，眼前瞬间一片清明，残留的眩晕和莫名的烦躁感如同被利刃斩断，消失无踪！
整个人仿佛从污浊的水底一下子浮出了水面，神志前所未有的清醒！
“水里有东西！”白术拔下银针，对着惊魂的小周低吼，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他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一道刺目的光柱瞬间射向刚才幻觉扫射的水面！
一圈圈涟漪正从远处扩散到岸边。
那涟漪的中心附近，白术锐利的目光捕捉到几处极不自然的细节——几根细细的、如同野生荷花茎秆般粗细的深色小圆管，正悄无声息地伸出水面！
管口几乎与水面平齐，若非手电筒强光照射和水波扰动，在黑暗中根本无法察觉！
此刻，似乎察觉到了暴露，其中几根管子正缓缓地向水下沉去！
“水鬼！是水鬼！吹哨！快吹警笛！”白术瞬间明白了！
什么鬼怪索枪，全是幌子！
这是有人在水下搞鬼！
用某种邪门的手段制造幻觉，目标就是他和小周手里的枪！
他一边对着那几根管子再次举枪警戒，一边冲着小周大吼。
“哔——哔哔哔——！！！”尖锐刺耳的铜哨声划破夜空，在寂静的山谷间凄厉地回荡！
几乎在哨声响起的同一时间，离他们最近的值班房方向传来当归焦急的呼喊：“白术！出啥事了？！”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声音！
“当归！这边！水里！有‘水鬼’！堵住泄洪道口子那边！”白术一边用手电光死死锁定那几根正在下沉的管子，一边朝着奔来的方向大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
当归和另外两名战士反应极快，听到“水鬼”和“泄洪道口子”，立刻明白这是要封堵水下敌人可能的逃跑路线。
三人迅速散开，两把枪口和一把手电筒的光柱死死锁定了泄洪闸门附近的水域。
“下面的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枪不杀！立刻出来投降！”当归对着水面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水库上回荡。
水面一片死寂，只有被手电光搅动的粼粼波光。
“不出来是吧？给老子滚出来！”一名脾气火爆的战士端起枪，对着那几根管子消失的水域附近“哒哒哒”就是一个点射！
子弹钻入水中，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这一下，像是捅了马蜂窝！
水底猛地翻腾起来！
几个戴着奇怪呼吸面罩、穿着紧身黑色水靠的身影，如同受惊的鱼，从浑浊的水里猛地冒了出来，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向更深的水域或泄洪道潜去！
“抓住他们！”白术大吼。
当归和战士们毫不犹豫地扑进齐腰深的浅水区，像抓鱼一样扑向那几个“水鬼”。
水底淤泥湿滑，那几个家伙水性极好，拼命挣扎，一时间水花四溅，场面混乱不堪。
“小周！别傻站着！帮忙！”白术自己因为刚才的剧烈对抗和银针刺穴，气血还有些翻腾，守在岸上警戒策应，同时指挥吓呆了的小周。
小周这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下去帮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四个人才总算在水里把那三个挣扎不休的“水鬼”死死按住，拖上了岸。
扯掉他们的呼吸面罩和伪装，露出三张苍白惊慌、明显是本地人特征的脸。
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水肺装置、锋利的潜水刀、防水炸药包，还有几个已经熄灭的、散发着怪异甜腥气味的黑色小竹筒！
“白术哥，这是啥玩意儿？这么邪乎？”小周捏着鼻子，用树枝挑起一个竹筒，心有余悸地问。
白术接过竹筒，凑近闻了闻那残留的气味，一股甜腻中带着辛辣的怪味直冲鼻腔。
他脸色一沉，结合自己刚才的经历，瞬间明白了：“迷魂香！是加了料的迷魂香！这帮龟孙子，在水底下点燃这玩意儿，烟顺着管子飘上来！专门用来熏人，让人产生幻觉，心神失守！好方便他们夺枪搞破坏！刚才老子就是着了这鬼东西的道！”
他狠狠地将竹筒摔在地上，眼中怒火燃烧，“什么水鬼！就是一群装神弄鬼、妄图破坏咱们社会主义建设成果的敌特分子！想炸大坝！断咱们的水源！”
当归和战士们闻言，无不义愤填膺，对着那三个垂头丧气的敌特怒目而视。
一场惊心动魄的夜袭，在白术的警觉、果决和那根关键时刻刺醒自己的银针下，化险为夷。
大坝安然无恙，隐藏在水下的毒蛇被揪了出来。
夜风吹过，带着水汽，也吹散了那迷幻的甜腥。
白术望着脚下平静下来的水面，又摸了摸怀里那根救命的银针，心中感慨：“人心里的鬼，比水里的鬼，可怕一万倍！但只要心灯不灭，手中有针，脚下有根，再邪的玩意儿，也翻不了天！”
毕竟，迷香乱人眼，银针定心神，邪祟迷不住心正胆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