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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性!真他娘的邪性!”老陶头狠狠嘬了一口自卷的旱烟,劣质烟草的辛辣味在破败的窑工棚里弥漫。

他蹲在一条瘸腿的长凳上,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手指指向窗外黑黢黢的废弃窑场轮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浓重的浦东本地口音。

“那窑口,解放前就封了!都说里头不干净!闹动静!”

秦当归和秦白术坐在对面一张吱呀作响的破竹床上,听着老陶头这个701所派来的老窑工向导絮叨。

防辐射釉的复刻实验遇到了瓶颈,701所实验室的高温炉无法完美模拟景德镇龙窑那种特殊的“窑变”氛围,烧出的样品总是差那么点意思。

刘干事急得嘴角起泡,维克多也挠着他微秃的头顶一筹莫展。

“需要特殊的陶土,还有……老窑的经验。”当归反复强调。

于是,他们被派到了浦东郊外这片早已废弃的古窑场遗址,希望能找到适合的陶土,并借助老陶头这种老把式的经验。

“啥动静?”白术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他正借着棚子里那盏昏黄如豆的煤油灯光,仔细地整理自己帆布包里的东西——几包草药、火针皮套、一小瓶雄黄粉(佛子岭防汛药囊剩下的)、还有一本卷了边的笔记本。

每一样东西都摆放得规规矩矩,棱角对齐。

老陶头吐出一口浓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神秘兮兮。

“青火!夜里头,那破窑洞里头,会冒青火!飘飘忽忽,跟鬼灯笼似的!还有……还有哭声!呜呜咽咽的,瘆人得很!”

他缩了缩脖子,“老辈人都讲,那是以前烧窑出了大事故,冤死的窑工阴魂不散,在里头‘窑变’呢!活人靠近了要倒大霉的!所以这地界儿,连耗子都不乐意来!”

当归听得心里有点发毛,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放着的明代太医玉牌,那温润的触感让他稍定。

白术却像没听见,他把雄黄粉瓶子放在帆布包最外层,位置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

“装神弄鬼。”他淡淡吐出四个字,合上帆布包,发出轻微的搭扣声。“明天进窑场找土。”

老陶头被噎得直翻白眼:“嘿!你这后生!胆气够壮!可甭怪老头子没提醒你!”

夜越来越深。

棚子外风声呜咽,吹得破窗户纸呼啦作响。

老陶头早已蜷在角落的草铺上打起了呼噜。

当归躺在硬邦邦的竹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老陶头的话像小虫子一样钻进他脑子里。

白术则平躺着,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已经熟睡。

突然!

一阵极其轻微、如同猫爪挠玻璃的“吱嘎”声,断断续续地从废弃窑场的方向飘了过来!

当归猛地睁开眼,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那声音变了,变成了呜呜咽咽的、如同女人低泣的悲鸣,在寂静的夜里飘忽不定,时远时近!

“白……”当归刚想出声。

旁边竹床上的白术毫无征兆地坐了起来,动作快得像弹簧。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没有丝毫睡意。

他朝当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倾听着那诡异的呜咽。

呜咽声持续了一会儿,渐渐低了下去。

就在当归以为结束的时候——

“呼!”

几团幽暗的、惨绿色的光点,毫无征兆地在远处废弃窑口那坍塌的黑窟窿里亮了起来!

那绿光飘飘荡荡,忽明忽灭,如同传说中的鬼火,在漆黑的废墟背景上,勾勒出狰狞的轮廓!

“青火!来了!”角落里,老陶头不知何时也醒了,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死死裹紧了身上的破棉袄。

一股寒气顺着当归的脊梁骨爬上来。

白术却猛地吸了吸鼻子,眉头瞬间锁紧!

“不对!”他低喝一声,动作快如猎豹,一把抄起放在床头的帆布包,抽出那个装着雄黄粉的小瓶子,拔腿就冲出了工棚!

“哎!你干啥去!不要命啦!”老陶头吓得魂飞魄散。

当归也来不及多想,抓起自己的藤箱跟着冲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那几团惨绿的“鬼火”还在窑洞口幽幽地飘荡,呜咽声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阴森。

白术目标明确,如同扑向猎物的猛兽,直冲向离得最近的一个冒“鬼火”的破窑洞口!

他根本不看那些飘忽的绿光,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扫视着洞口附近的地面。

靠近洞口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朽尘土和某种刺鼻化学气味的怪味扑面而来。

白术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蹲下身,手指捻起洞口地面上一点不起眼的、暗黄色的粉末。

当归也气喘吁吁地赶到他身边。

“雄黄?”当归也闻到了,那刺鼻的化学气味下,掩盖着一丝他无比熟悉的、雄黄特有的辛烈气味!

这气味,在佛子岭防汛时,在制作那些药囊时,他闻过无数次!

“是雄黄粉!”白术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摊开手掌,那点暗黄粉末在惨绿“鬼火”的映照下,格外诡异。

“硫磺味太重,盖住了,但瞒不过鼻子!有人故意撒的!”

他猛地抬头,那双在黑暗中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不再是看向飘忽的鬼火,而是死死盯住了破窑洞口上方那片摇摇欲坠、布满裂缝的夯土墙壁!

“在墙里!”白术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

“什么?”当归还没反应过来。

白术已经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向前冲刺两步,借助冲力,右脚狠狠蹬在坑洼不平的窑洞土壁上,身体借势腾空而起!

左手如同铁爪,“噗嗤”一声狠狠插进看起来厚实、实则早已被雨水侵蚀风化的夯土墙缝隙里!

“给我出来!”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

他全身肌肉贲张,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右手成拳,带着战场上砸碎敌人颅骨的狠劲,狠狠轰向那片裂缝最密集的墙壁!

“轰隆!”

一声闷响,尘土飞扬!

那片夯土墙竟被他一拳硬生生砸开一个大洞!

碎裂的土块哗啦啦落下。

就在土块落下的瞬间,一道黑影如同受惊的老鼠,尖叫着从墙洞后的夹层里窜了出来!

手里似乎还抓着什么东西!

“哪里跑!”白术落地,身形微晃便稳住,如同铁塔般堵在洞口。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有人能直接破墙而入,仓皇之下,反手就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刺白术心口!

动作又快又毒!

“小心!”当归惊呼。

白术眼神冰冷,不闪不避,就在匕首即将及身的刹那,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叼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如同铁钳锁死!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啊——!”黑影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匕首脱手。

白术右手跟上,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狠狠劈在对方颈侧!

惨叫声戛然而止,黑影软软地瘫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当归赶紧冲上前,煤油灯光下,看清了地上的人: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身材瘦小的男人,脸上还沾着灰土,此刻已昏迷不醒。

白术则弯腰,从那人刚才窜出来的墙洞夹层里,拽出一个小巧的、还在嗡嗡作响的黑色铁盒子,上面连着几根电线,通向外面。

几块散发着微弱绿光的、像萤火虫屁股的东西(磷化物)粘在盒子周围。

“装神弄鬼的玩意儿。”白术一脚把那铁盒子踢开,绿光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呜咽声也戛然而止。

他又从夹层里摸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些暗黄色的粉末,气味刺鼻。

“硫磺粉,混了磷粉。”他递给当归看。“雄黄粉是引子,掩盖这些。”

“真是人为的!”当归又惊又怒。

“还有一个!”白术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射向窑场深处另一个冒“鬼火”的角落!

刚才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同伙!

只见远处一个黑影正仓皇地向窑场外逃窜!

“追!”白术拔腿就追,速度惊人!

当归也顾不上许多,紧随其后。

那黑影对地形似乎很熟,在倒塌的窑砖和土堆间左冲右突。

白术紧追不舍,距离在不断拉近。

眼看就要被追上,那黑影突然一个急转弯,扑向一堆半人高的碎窑砖。

白术紧随而至。

就在他伸手要抓向对方后领的瞬间——

那黑影猛地回身,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狞笑,手里赫然举着一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

“一起死吧!”他嘶吼着,就要拉响那东西!

手榴弹?炸药?

白术瞳孔骤缩!

电光火石间,他前冲的势头硬生生顿住,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倒仰!

几乎同时,他脚尖勾起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碎窑砖,用尽全力踢了出去!

“咻——啪!”

碎砖如同炮弹,精准无比地砸在那人举着爆炸物的手腕上!

“啊!”那人吃痛,手一松,那黑乎乎的东西脱手飞出!

然而,就在脱手的瞬间,那人脸上狞笑更盛,另一只手猛地往自己嘴里塞了什么东西!

“不好!”白术心头警铃大作!

他飞扑过去,想阻止!

却已经晚了!

那人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怪响,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布满血丝,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嘴角,一缕黑紫色的血沫迅速涌了出来。

刺鼻的苦杏仁味在夜风中弥漫开来。

剧毒!氰化物!

白术冲到近前,蹲下探了探鼻息和颈脉,脸色阴沉地摇了摇头。

死了。

当归也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这一幕,脸色发白:“自……自尽了?”

白术没说话,皱着眉,忍着那股刺鼻的气味,快速搜查着这具尚有余温的尸体。

在对方紧身衣的内袋里,他摸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质地坚韧的油纸。

摊开油纸,上面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和标记,像是一张地图。

借着当归举过来的煤油灯,地图的左上角部分被撕掉了,显得残缺不全。

但剩下的部分,清晰地标注着一些山川、河流,以及一条蜿蜒的铁路线,旁边用繁体字写着“湘桂铁路”。

地图的右下角,画着一个模糊的、像某种兽角的标记,旁边潦草地写着几个小字:“药……犀……”

当归的心猛地一跳:“中药走私地图?犀角杯?”

这地图的风格,这标记……像极了当年在桂湘铁路煤水车上发现的那半张!

难道这是另外半张?

“又是他们。”白术的声音冷得像冰,把地图仔细收好。

他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被他一拳砸开的墙洞。

“里面还有东西。”

当归凑过去,用煤油灯往里照。

夹层不深,除了刚才被白术拽出来的磷粉盒子和硫磺包,在角落里,似乎还塞着一个用厚厚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品。

白术伸手把它掏了出来。

油布解开,里面是一本线装古书。

纸张已经泛黄发脆,但保存尚算完好。

封面上,是几个苍劲有力的毛笔字:《窑变控温笔记》。落款是一个名字:吴继善。

当归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开篇几行字,就让他和白术同时屏住了呼吸:

“窑火有灵,非止于土石之变。阴极阳生,阳极阴藏,如人身之水火既济……”

“火候急则胎裂,缓则釉滞,当以针引气,定其枢机……”

“余尝以火针探窑,刺‘命门’、‘涌泉’诸穴于窑壁,引地火之精,平阴阳之戾,乃得‘雨过天青’之极品……”

“火针定窑?”当归喃喃念出这四个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哪里是什么简单的控温笔记?

这分明是一位古代太医,将人体经络穴位、阴阳平衡的理论,运用到了极致精妙的瓷器烧造之中!

白术的目光也死死锁定在那些关于“火针探窑”、“引气平戾”的字句上,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模拟下针的角度和力度。

老陶头这时才战战兢兢地摸了过来,看到地上的死尸,吓得差点又瘫软过去。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

当归合上古籍,将它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着稀世珍宝。

他看着眼前死寂的废弃窑场,那些曾经飘荡的“鬼火”早已熄灭,呜咽声也消失无踪。

一场精心策划的恐吓闹剧,却意外地,为他们开启了一扇通往古老中医智慧更深殿堂的大门。

火针,不仅能救人,竟还能定窑?

这失传的秘法,能否点燃他们复刻防辐射釉的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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