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将那点深褐色碎屑投入石灰水的举动，在绝望压抑的卧室里显得格外突兀和……荒谬。
“他在做什么？”
“石灰水？姜汁？这是要跳大神吗？”
“胡闹！简直是胡闹！相爷危在旦夕，他竟在此装神弄鬼！”那位首席山羊胡郎中气得胡子直抖，忍不住出声呵斥。
王夫人和钱管事等人也是一脸茫然和不解，看着陆明如同看着一个……疯子？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信任，再次摇摇欲坠。
陆明对周围的质疑和目光恍若未觉。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在那碗浑浊的石灰水上。他紧紧盯着投入碎屑的位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快速提供线索的化学检测方法！虽然主要对砷剂敏感，但万一呢？万一这种未知毒物也能在强碱环境下与姜黄素发生显色反应呢？哪怕只是极其微弱的变化！
时间仿佛被拉长。石灰水依旧浑浊，那点碎屑缓缓下沉，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卧室内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和叹息。果然，没用！
山羊胡郎中更是连连摇头，准备开口再次斥责这种“巫医”行径。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陆明失败了的时候——
异变陡生！
那点碎屑周围的水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深黄褐色**！
这颜色起初很淡，如同滴入水中的一滴淡墨，但迅速扩散、加深，转眼间就在浑浊的石灰水中，形成了一小团清晰可辨的、如同陈旧铁锈般的**深黄褐色晕染**！
与旁边未受影响的石灰水形成了鲜明对比！
“变色了！！”一个眼尖的仆役失声惊呼！
“什么？！”
“真的变色了！”
“这是什么颜色？黄褐色？！”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那碗水吸引，之前的质疑、嗤笑、绝望，统统化为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王夫人猛地捂住嘴，眼中爆发出骇然与希望交织的光芒。钱管事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碗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那山羊胡郎中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呵斥的话语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那团黄褐色，脸上写满了“这不可能”！
陆明看到那团熟悉的（对他而言）深黄褐色，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猛地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愤怒和紧迫感取代！
果然！是砷剂！或者至少是能与姜黄素在碱性环境下产生类似显色反应的金属毒物！结合王朴的症状，砷霜（三氧化二砷）的可能性极大！
“是鸠毒！相爷是中了鸠毒之属！”陆明猛地抬起头，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响彻整个卧室！
“鸠毒？！”这个词如同惊雷，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鸠毒，在这个时代，几乎是宫廷和政治暗杀中剧毒的代名词！其主要成分往往就是砒霜（三氧化二砷）！虽然银针因为毒物提纯可能未变色，但姜汁在碱性环境下与砷离子形成的深黄褐色络合物，却是实实在在的化学证据！
“怎么可能？！银针都未变黑！”山羊胡郎中下意识地反驳，但语气已经远不如之前强硬，带着惊疑不定。
“正因为银针未黑，才更显下毒者之歹毒！”陆明厉声道，目光如电扫过室内每一个人的脸，仿佛要找出那个隐藏的内奸，“此人用的是经过精心提纯、去除硫杂质的精炼砒霜！寻常银针难以测出，其性更为酷烈！若非此法，几乎要被其瞒天过海！”
他这话，既解释了为何银针无效，又将下毒者的险恶用心揭露无遗，更凸显了自己手段的高明（或者说诡异）。
“砒霜……精炼砒霜……”王夫人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她出身世家，岂会不知这等宫廷阴私手段的厉害？这是有人要置她夫君于死地啊！
“查！给老夫查！！”钱管事反应过来，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眼睛血红地瞪着屋内所有仆役丫鬟，“是谁？！是谁要害相爷？！老子扒了他的皮！！”
仆役丫鬟们吓得跪倒一片，瑟瑟发抖，连呼冤枉。
“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陆明一声断喝，压住了混乱的场面，“当务之急是救人！相爷中毒已深，性命危在旦夕！”
他转向王夫人和钱管事，语速极快地下达指令：“夫人，钱管事！立刻准备以下东西：大量鸡蛋清！越多越好！还有牛奶或者豆浆！如果没有，浓米汤也行！再准备大量温开水，要烧开过的！快！”
鸡蛋清、牛奶富含蛋白质，可以与重金属离子（如砷离子）结合，形成不溶性化合物，减少胃肠道吸收，是古代应对金属中毒的经典方法（虽然效果有限，但这是目前他能想到的最可行的物理吸附手段）。催吐导泻已不可能，只能尽力减少毒物进一步吸收，并加速排泄。
“另外，准备绿豆、甘草，大量熬汤！要快！”绿豆甘草汤是传统解毒方剂，对砷中毒有一定的辅助解毒和保肝护肾作用。
“还有，”陆明目光锐利，“立刻封锁整个王府！许进不许出！所有今晚接触过相爷饮食、书房物品的人，全部集中看管，等候审查！相爷中毒之事，严禁外传！”
他必须争取时间，既要救人，也要防止凶手销毁证据或狗急跳墙。
“快！按陆医正说的做！快啊！！”王夫人如同抓住了主心骨，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
钱管事也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出去安排，一边跑一边嘶吼着下达命令，整个王府瞬间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陷入了一种有序又极度恐慌的忙碌之中。
卧室内，陆明再次回到王朴床边。确定了是砷中毒，虽然解毒手段有限，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救治方向。
他看着王朴那青紫的面容和微弱的呼吸，知道每一秒都至关重要。砷霜会严重损害毛细血管，导致休克、循环衰竭，并直接作用于细胞，抑制能量代谢。
“相爷，坚持住……”陆明低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对王朴说，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他取出那瓶浓度最高的“神仙醉”，用干净布帛蘸取，小心地擦拭王朴的口唇周围和脖颈皮肤。虽然皮肤吸收有限，但希望能通过刺激和微弱的清凉感，带来一丝缓解，更重要的是，这是一种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带有“现代”印记的消毒和安慰剂行为。
鸡蛋清、牛奶、绿豆甘草汤都需要时间准备。
在等待的间隙，陆明的大脑依旧在高速运转。砷中毒……除了通用的解毒支持，还有什么办法？二巯基丙醇？那是现代药物，根本没有。
“促进排泄……利尿？”陆明目光一闪。如果能加快肾脏对毒物的排泄，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他记得有些草药具有利尿作用……
就在他思考之际，仆役们终于将陆明要求的东西陆续送来。
一大碗腥甜的生鸡蛋清，一壶温热的牛奶，还有刚刚开始熬煮、还带着豆腥味的绿豆甘草汤头……
抢救，即将开始！
而王府之外，黑夜依旧深沉，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