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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几个月过去了,我的脚也好的差不多了,也重新回到学校上课了。新初中和小学就挨着,大部分老同学都还在一起。

当时我有一个玩得特别好的同学,叫李黎。课间十分钟,我把他拉到楼梯拐角没人的地方。

我特别严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可能要死了。”

李黎愣了一下,然后“噗”地笑出来,一巴掌拍在我胳膊上:“又来了又来了!认识你的时候你就神神叨叨的,咱班谁不知道你神神叨叨。你赶紧给我呸呸呸!瞎说什么玩意!”

“我没开玩笑!”我有点急,声音也跟着高起来,抓着他胳膊的手攥得紧紧的,“你听着,万一我真死了,你得帮我个忙。你去河边挖点红泥,给我捏个真身,就照我的样子捏。然后……然后找个清净地方,给我盖个小庙,这样……我说不定就能成个神仙了。”

李黎抽回手,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扫了我一遍:“盖庙?捏泥人?你作业写完了吗?在这扯啥犊子呢?”他摸摸我脑门“没发烧啊?还捏个真身,你以为我是太乙真人吗?我要不要再给你买两斤莲藕?”他勾着我脖子就要把我往楼下拖。“走了,小哪吒,下节体育课,再不去占场篮球没了!”

我心里一阵发凉,那种没人当真的感觉,比直接骂我还难受。我死死钉在原地,不肯跟他走:“李黎!你必须答应我!我真的感觉……感觉不太对了!”

他看我眼圈好像有点红,终于收了点玩笑的神色,有点别扭地嘟囔:“行行行,答应你答应你!给你捏个三头六臂的,行了吧?走了!”

他根本没信。我知道。因为接下来他就开始唱上了“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

我没有力气跟他发火,因为那种“要死了”的感觉,越来越真,像潮水一样,一天比一天涨得高。

活着好像成了特别没劲的事,上课、下课、吃饭、睡觉都提不起兴趣。

总有个声音告诉我:“你不属于这里…来吧!去解脱吧!”

直到有一天放学,我没直接回家。鬼使神差地,我绕到了学校后面那个废弃的老楼。这楼灰扑扑的,大概有七层高,是那片最高的楼。

然后,那种被控制的感觉又来了。

我的脚好像不是我自己的了,它们自己迈开步子向楼道口走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好像听到了那个声音:“对……上来……上来就好……”

楼道里很暗,堆满了杂物,有一股浓重的灰尘和尿骚混合的味道。我一步一步往上爬,膝盖有点发软,但根本停不下来。我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还有粗重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楼道里回响。

穿过一个堆满破木板子的天井,我终于爬到了楼顶。楼顶风很大,呼啦一下吹在我脸上,把我额前的头发全都掀了起来。几件不知道谁家忘收的旧衣服,在生锈的铁丝绳上被风吹得狂舞,像几个吊死鬼在晃荡。

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顶的边缘。那个声音还在哄我:“对……走过去……很简单……往前迈一步就行……一点也不高……”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那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一步一步往楼边挪。越靠近边缘,风越大,吹得我校服外套鼓了起来,像只笨拙的鸟。

我终于站到了最边上。我低下头,往下看。

按理说,我该害怕,我该腿软。但奇怪的是,我一点都没觉得高,也没觉得吓人。反而觉得底下好像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等着我,接住我。

“对……就是这样……”那声音几乎贴在了我的耳朵眼上,气息凉凉的,“跳下去就好了……一跳,就融化在蓝天里……自由了……”

我眨了眨眼,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对啊,跳下去就都结束了。再也不会有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了,再也不会听到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了。我会变成另一种东西,一种更厉害的东西。

我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一种奇怪的决心,抬起了右腿,跨上了那个栏杆。

正当我准备把左腿也抬上去。

就在那一刻!

毫无预兆的,我脑袋里“轰!!!”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我天灵盖里面炸开了!

一片刺得人睁不开眼的金光,猛地炸开,紧接着,一阵巨大无比的诵经声就跟着轰了下来。

“啊!”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我瞬间清醒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风一吹,我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牙齿嘚嘚嘚地磕碰在一起。

我低头再看楼下,刚才那种“不高”、“软和”的错觉彻底消失了!一阵强烈的后怕和恶心感猛地冲上来,我干呕了几下,什么也吐不出来。

我连滚带爬地从矮栏上翻下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缩成一团,抱着还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抖得停不下来。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就真的跳下去了。

从那以后,说来也怪,我好像真的不怕鬼了。以前总觉得角落里、黑影里藏着点什么,现在那种感觉消失了。晚上起夜也不用憋着或者非得喊我妈陪着去了。

但是……事情根本没完。

那个叫我去死的声音,它没走。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缠着我。

它不再总是诱惑我跳楼了,它开始……教我。对,就是教我。像个老师。

“活着多没意思啊,对吧?无聊透了……”它天天在我耳朵边上念叨,絮絮叨叨的,“我来教你怎么做……听我的……”

它开始给我下指令,非常具体。

“去找件红色的衣服,越红越好,鲜红的那种。”它说。

我鬼迷心窍地,真的从衣柜最底下翻出了一件小时候穿的红色棉袄,已经有点短了,袖口磨得发亮。我妈之前还说这衣服太小了,要扔掉。

“穿上它。”那声音催促着。

我愣愣地就把那件红棉袄套在了校服外面。布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现在,找支笔,在上面画。照着你想的画。”它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

我的脑子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好像真的有一张张模糊的图片闪过,一些扭曲的线条,看不懂的符号,像字又像画。我找来一支快没水的蓝色圆珠笔,就蹲在房间地上,低着头,在那件红棉袄的正面、背面、袖子上,歪歪扭扭地画满了那些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鬼画符。画得特别专注,好像在进行什么特别重要的仪式。

画完了,我看着那件变得诡异无比的红衣服,心里居然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满足感?好像完成了一个任务。

它夸我:“对……做得很好……就这样……”

那段时间,我满脑子琢磨的就是:到底怎么才能不痛苦,死得好看点。

跳楼不行,摔得稀巴烂,太丑了。

上吊?听说舌头会伸出来,憋得脸发紫,太难受了。

吃安眠药?好像会肚子疼……我就整天琢磨这些。

结果有一天下午,我刚放学回家,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我妈突然就炸了。她积攒了很久的担心、焦虑,可能还有对我最近神神叨叨、魂不守舍、成绩下滑的不满,一下子全爆发出来,劈头盖脸地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话说的有点重,具体骂了什么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觉得委屈极了,心里那点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活着”的念头,被她这么一骂,咔嚓一下,彻底断了。

完了!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就现在!

我脑子里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特别坚决。

我记得家里过年贴春联剩下的大红纸,就放在电视柜底下。我冲过去,一把抽出两张最大最红的纸,攥在手里,转身就往外跑。我妈在我身后气得大喊:“你干嘛去!说你两句你还来劲了!有本事你别回来!”

我头也没回,闷着脑袋一个劲地跑。

我要去江边。对,江里。那个声音又开始指导我了,这次它听起来特别兴奋,语速都快了不少。

“水鬼好!水鬼好!”它在我耳边嚷嚷着,“淹死的人厉害!成了水鬼就能当大王!听话,快去吧!”

我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冲到了江堤上。晚上的江面黑乎乎的,特别宽,一眼望不到头,只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冷得我打了个哆嗦。

江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几艘破旧的小木渔船被绳子拴着,随着水波一荡一荡。

“快!把红纸叠成帽子!戴在头上!”那声音急切地命令我,好像怕我反悔。

我照做,笨手笨脚地把那两张硬邦邦的大红纸叠成了一个尖尖的、怪模怪样的纸帽子,就是小时候玩的那种最简单的纸船帽子的戴法。

“画!在上面画符!快!”它又喊。

我慌忙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揣着的铅笔,趴在地上,在那顶红纸帽子上胡乱画起来。画的全是脑子里闪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号,歪七扭八,覆盖了整个帽子的表面。

画完之后,我把那顶诡异的红帽子戴在了头上。纸帽子很硬,边缘有点硌脑袋。

就在我戴上帽子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整个江边都不一样了。明明眼睛看过去还是黑漆漆的江水、模糊的岸边,但我就是感觉,周围的黑暗里,一下子冒出了好多好多黑影!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岸边浅水里,藏在芦苇丛后面,趴在那些破船的阴影里……它们没有具体的形状,就是一团团更浓的黑影,但它们好像在躁动,在跳跃,在无声地欢呼!好像都在等着看一场好戏,等着迎接我的到来。

而我,当时竟然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反而被它们那种诡异的兴奋感染了,自己也激动起来,心脏砰砰跳,血液好像在烧。我甚至朝着那些黑影的方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说:“等着……我来了……等我当了鬼王……”

江边有一条旧木船,一半在岸上,一半在水里。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淤泥,爬上了那条破船。

船身晃了一下,吱呀一声

我站在船头,头上戴着那顶画满符文的红纸帽子,像个可笑的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仪式主持者。我直勾勾地盯着黑乎乎的江面,江水哗哗地响,像是有无数双手在下面招手。

我幻想着:跳下去,沉下去,然后我就会变得无比强大,所有的黑影都要听我的指挥……我能自由地在水里穿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就是最厉害的鬼王!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准备往前纵身一跃

“咔哒。”

特别轻微的一声,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一个小石子。

声音很轻,但在那种极度安静的情况下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我猛地一僵,即将跳出去的动作硬生生卡住了。

紧接着,一束昏黄的手电光从堤岸的坡上晃了下来,还有两个男人嘟囔的声音:“这黑灯瞎火的,能有鱼吗?老黑非说这儿晚上有鱼……”“有没有,先打个窝再说”

是晚上来钓鱼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活人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咔嚓一下,把我周身那种被催眠了一样狂热又麻木的状态瞬间剪断了!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在干嘛?!

我站在一条破船上,头上顶着一个可笑的红纸帽子,正要往冰冷的江水里跳?!我这是在寻死啊!我刚才居然还觉得当鬼王很威风?!

钓鱼的两个男人这时候也看到了站在船上的我,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看见我的样子一愣“小子,你干啥呢?给这破船刷涂料吗?”

我手忙脚乱地、几乎是撕扯着把头上那顶该死的红纸帽子拽了下来,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此时此刻这个红色帽子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我赶紧把那帽子在手里胡乱地揉搓成一团,然后使出全身力气,把它狠狠地扔进了江水里。

“不行不行不行!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牙齿打着颤,不停地小声跟自己念叨,从船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来,因为腿软,还差点摔进泥水里。

我看都不敢再看一眼江面,更不敢看周围,扭过头,跌跌撞撞、屁滚尿流地就往堤岸上面跑,朝着有路灯、有人的地方没命地跑去。

后边矮胖男人的说话声飘过我身边“刷涂料不是用报纸叠帽子吗?他还整个红色的,杵那儿跟个路障似的”

冷风呼呼地刮过我的耳朵,我跑得肺都要炸了,但一步都不敢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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