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混合着花瓣焦糊的怪异气味，弥漫在稀薄的晨光中。
哈尔匍匐在半毁的樱花树下，后背一片触目惊心的焦黑，皮肉翻卷，边缘呈现出诡异的、仿佛被高温瞬间熔融又凝固的琉璃质感，深深嵌入的、边缘卷曲焦黑的粉白花瓣，如同某种残酷的献祭装饰。
他身体微微痉挛，每一次压抑的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嘶声，额发被冷汗浸透，黏在苍白如纸的额角。
那双向来流转着魔性光彩的异色瞳孔，此刻也显得有些涣散，却仍死死盯着几步之外僵立的池小橙，仿佛在用最后的气力确认她的存在。
“哈尔…！”池小橙终于从巨大的惊骇中挣脱，踉跄着扑过去，膝盖重重砸在焦黑的地面上，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的手悬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上空，颤抖着，不知该落在何处。
周围的难民发出压抑的抽泣和惊呼，有人想上前，却被那惨烈的伤势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魔法灼热气息逼退。
“咳…”哈尔又咳出一口血，暗红粘稠，顺着苍白的下颌滴落。他试图撑起身体，但焦黑后背的肌肉只是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撕裂声，让他猛地卸力，额角青筋暴起。
“别动！”池小橙声音发颤，几乎是吼出来的。她猛地撕下自己本就破烂的衣摆，想去擦拭他唇角的血，却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
他的手冰冷得吓人，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力道却依旧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她的腕骨。
“哭什么…”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异色的瞳孔费力地聚焦在她脸上，扯出一个扭曲的、近乎嘲讽的弧度，“…不是…要看我…烧给你看么…”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说这种话！
池小橙的眼泪掉得更凶，砸在他紧握她手腕的手背上，滚烫。她想反驳，想骂他，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就在这时——
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不同于魔法炮火的轰击，而是一种沉闷的、整齐划一的、令人心胆俱裂的践踏声！从战场的另一端传来，如同无数重锤同时擂响大地，带着毁灭一切的冰冷气势。
“铁骑！是萨利曼的重装铁骑！”了望塔上残存的哨兵发出凄厉到变调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彻底的绝望。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鬼。
重装铁骑，萨利曼麾下真正的杀戮机器。它们并非活物，而是由黑暗魔法驱动、包裹着厚重钢铁的战争傀儡，没有恐惧，不知疲倦，只会碾压前进道路上的一切生灵。
城堡的外墙早已崩塌大半，现有的防御工事在这些钢铁巨兽面前薄得像纸！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樱花树和哈尔的牺牲而泛起一丝微澜的希望。人们甚至失去了哭喊的力气，只是呆滞地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等待着最终的碾轧与死亡。
哈尔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试图强行支起身体，但焦黑后背的撕裂伤让他再一次重重跌回去，更多的血从唇角涌出。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近乎暴戾的焦躁，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卡西法…”他极其低声地嘶语，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诅咒。
壁炉的方向没有任何回应。那簇微弱的火苗在之前的爆发后，似乎彻底陷入了沉寂。
哈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异色瞳孔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决绝。他松开了攥着池小橙的手，那双冰冷的手，艰难地、颤抖地，开始结印。
一种与卡西法的火焰截然不同的、幽暗冰冷的魔力，开始从他几乎破碎的身体里弥漫出来。
空气中响起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仿佛有无形的刻刀正在刮擦他的骨骼，汲取他最后一点生命力。
他背上那些焦黑的伤口边缘，甚至开始浮现出更加深邃的、仿佛来自深渊的黑色纹路。
“不…哈尔！停下！”池小橙虽然不懂高深魔法，但那不祥的气息和哈尔急剧衰败下去的脸色让她明白，这绝对又是以难以想象的代价驱动的禁术！“你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她试图扑上去打断他，却被那越来越浓重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魔力场弹开，只能眼睁睁看着。
哈尔没有理会她，或者说，他已经无法分神。他结印的双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指尖的皮肤因为承受不住那恐怖的力量而开始龟裂，渗出的血珠却不是红色，而是浓稠的墨黑。
他猛地将双手按在大地之上！
嗡——！
一声低沉却撼动灵魂的嗡鸣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下一刻，战场上那些散落的、残缺的、敌我双方的尸骸，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蠕动！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一具具、一片片地悬浮起来，如同被飓风卷起的枯叶，朝着城堡西南侧——铁骑冲来的方向——疯狂汇聚！
骨骼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断裂的武器、破碎的铠甲、僵硬的四肢…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种冰冷意志的强行糅合下，堆叠、挤压、凝结！
一堵墙，一堵由死亡和绝望浇筑的、混杂着泥土与血污的、不断增高增厚的恐怖尸墙，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拔地而起！
它挡住了夕阳最后的光，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将城堡残骸和幸存者们笼罩其中。浓烈的血腥味和腐臭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无法呼吸。
难民们惊恐万状地看着这神魔般的一幕，看着他们昔日同伴或敌人的躯体被如此亵渎地利用，有人开始疯狂呕吐，有人昏厥过去。
池小橙胃里翻江倒海，她强迫自己看着，看着哈尔越来越微弱的气息，看着他按在地上的、龟裂流着黑血的手，看着那堵不断升高的、震颤着的死亡之墙。
然后，她的目光凝固了。
在那新垒砌的、离地约一人高的墙面上，在一片扭曲的、不知属于谁的残破躯干和生锈铠甲之间，她看到了——
半截烧焦的、褪色发黑的、但依旧能辨认出蝴蝶结形状的发饰。
以及，发饰旁，那颗被挤压得有些变形、沾满污秽、双眼空洞地睁着、嘴角却仿佛凝固着一丝天真笑意的——
小女孩的头颅。
正是那个在首都焚城时，在她眼前化为灰烬，只在她掌心留下半截焦黑蝴蝶结的女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池小橙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炮火的轰鸣、铁骑的践踏、难民的哭嚎、甚至哈尔痛苦的喘息…全都褪去，只剩下一种尖锐的、撕裂灵魂的嗡鸣。
她看着那颗头颅，看着那双空洞的、映不出任何光亮的眼睛。
“呃…”一声极轻的、仿佛来自喉咙深处的气音从她唇缝溢出。
下一秒——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爆发出来！她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理智，像一头发疯的、绝望的幼兽，猛地扑向那堵还在蠕动着增高的尸墙！
“不！不！放开她！放开她！！把她还给我！还给我！！！”
她徒手去抠挖那些冰冷僵硬的尸骸，指甲在凝固的血污和坚硬的骨骼上翻折断裂，留下道道血痕。
她疯狂地捶打着墙体，试图把那个女孩挖出来，试图将她从这恐怖的亵渎中解救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连死了都不放过…为什么啊——！”她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声音嘶哑破裂，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和崩溃。
坚实的、由死亡构筑的墙体纹丝不动，只在表面留下些许混乱的血印和抓痕。
一双冰冷的手臂，带着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从身后环抱住她，死死锁住她自残般的动作。
是哈尔。
他不知道何时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欲坠地站在她身后。
他的脸色白得透明，唇角的黑血不断溢出，按在她腰间的手臂同样冰冷如铁，并且在那幽暗魔力的反噬下微微颤抖。
“恨我吗…”他滚烫的、带着血腥气的喘息喷在她的耳廓，声音低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的温柔，“…那就撕咬我…别伤你自己的手…”
他的怀抱冰冷而坚固，如同另一座无法挣脱的牢笼，将她所有的疯狂和绝望都禁锢在这方寸之间。
池小橙猛地转过头，泪水混杂着墙上的污血，在她脸上划出狼狈的痕迹。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哈尔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他眼中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痛苦的黑暗。
她张开嘴，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朝着他近在眼前的、苍白脆弱的脖颈，狠狠地咬了下去！
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她的口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