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开了。
陈默没抬头，指间夹着砂纸，不紧不慢地在书页间抹了几下。他听出赵天虎的脚步声比平时重，像是故意跺着地走，身后还跟着两个人，鞋底蹭着水泥地，发出拖沓的响动。
“哟，还真在这儿捣鼓呢？”赵天虎的声音撞在墙上，带着几分刻意的嘲弄，“大半夜不睡觉，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线路板，真当自己是科学家了？”
陈默这才抬眼，镜片上反射着煤油灯跳动的光。赵天虎堵在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已经朝墙上刚钉好的设计图伸去。他身后的两人没进来，一左一右堵在门外，像两尊门神。
“这画的什么玩意儿？”赵天虎一把扯下图纸，抖了抖，“密密麻麻全是线，字都看不清。这不是间谍用的东西是什么？”
陈默站起身，一步跨到他面前，左手快得几乎看不清，直接扣住赵天虎的手腕。力道不大，但攥得死紧。
“虎子，”他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熟人之间的随意，“公安刚走，你就来拆我的台？”
赵天虎一愣，手腕被捏得发麻，想挣又挣不开，脸上的笑僵住了：“你……你报警了？”
“没报。”陈默松开手，顺势把图纸抽回来，掸了掸灰，“但我昨天刚跟派出所的同志聊过，说咱们这儿有人打着‘科研’的旗号干非法勾当，他们答应三天内来复查备案情况。”他顿了顿，语气缓了些，“你爸厂子的事还没完，你要再添个‘破坏国家鼓励项目’的罪名，不怕他血压又上去？”
赵天虎脸色变了变。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陈默把图纸折好，放回桌上，顺手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盖了红章的申报单，摊开给他看：“城中村科技孵化点备案表，编号087，区科委批的。你要不信，现在就能去查。”
赵天虎盯着那张纸，眼神有些飘忽。他显然没想到陈默能把手续办这么齐全。
“行，算你厉害。”他退了一步，冷笑一声，“可你这些东西，真不是偷来的？一台示波器、一堆军工厂才有的电子管，你一个穷学生哪来的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陈默笑了笑，绕过桌子走到墙角，拎起一个铁皮盒打开，里面整齐码着几块电路板和密封袋装的元件。“这些东西，”他说，“是我拿旧收音机零件跟军工废品站换的。每一批都有登记，你要查，我可以给你清单。”
赵天虎没接话。他带来的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明显有些站不住了。
“走。”他甩了下胳膊，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回头瞪了一眼，“你装什么清高，迟早有人揭你老底！别以为没人看得懂你玩的什么把戏！”
门被摔上，震得屋顶落下一小撮灰尘。
陈默没动，等脚步声彻底消失，才慢慢走到窗边，掀开半幅旧窗帘。巷口黑漆漆的，刚才那三人已经拐过弯，但就在他们离开前的一瞬，他瞥见墙外有个模糊的影子一闪而过——不是赵天虎的人。
他回身第一件事，是蹲下撬开一块松动的地板，将最原始的那份草稿塞进暗格，再压上一块铁片。然后取下墙上剩下的几张结构图，撕成条扔进工具箱底层。
工作台重新收拾了一遍。他找来一块窄木板立在桌边，挡住外面可能窥视的角度，又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赵天虎今日行为反常，不像单纯找茬。‘间谍设备’这种词，不像他能说出来的。背后应该有人指点。”
写到这里，他停了笔，忽然听见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停下。
不是要闯进来的那种，而是走到门口后就不动了。
他没出声，悄悄拉开一道门缝。
苏雪站在那儿，背对着门，手里提着个布包，像是路过，却又迟迟没有敲门。她站了几秒，目光扫过门缝里露出的半截木挡板和墙上的钉痕，眉头微微蹙起。
然后她转身走了，脚步很轻，没回头看。
陈默关上门，回到桌前，在刚才那行字下面补了一句：
“苏雪应该看出不对劲了，但没插手。得想想她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他合上本子，吹熄煤油灯，只留门缝透进一点月光。屋里一下子暗下来，仪器的轮廓模糊成一片沉默的影子。
他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框，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脑子里转得飞快——赵天虎不可能凭空想到“间谍”这个词，更不会清楚他的设备来源。唯一的解释，是有人给他透了风，甚至可能提供了什么证据。
那么，是谁？
王振国已经进去了，通讯网也断了，按理说不该还有人能摸到这个实验室。除非……里面还有人没清理干净。
他想起张教授死前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有公安搜查时提到的“境外联络名单还没查全”。也许，真有漏网之鱼。
正想着，门外又有了动静。
这次不是脚步声，而是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巷口。
接着是一阵轻微的金属碰撞声，像是自行车支架落地。
门把手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但没有推开。
陈默没动，也没出声。
外面的人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车轮声渐渐远去。
他起身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往外看——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地上一道浅浅的车辙印，通向主街方向。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又抬头望向巷口。
月光照在地上，映出一段歪斜的影子，像半截断了的麻绳，横在水泥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