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褪尽时,顾昭的指节还抵在窗棂上。
槐树影子里那团雾状黑影虽已消散,他却仍能捕捉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气味——檀香里裹着铁锈般的腥甜,像浸了血的沉水香。
这味道他在《灵枢秘录》里见过记载:赤契术士以活魂为引炼香,隐踪时会残留血檀气。
“来得倒快。”他低笑一声,转身时腰腹的红纹又烫了烫。
那是前日修复青铜爵时被凶物反噬留下的印记,此刻却像被人用烧红的银针刺着,一下一下跳着疼。
修复台上,银匣残片与玉牌还摊开着。
顾昭取来特制檀木盒,盒内衬着青麻絮,他先将银匣残片轻轻按进左边凹槽,又托起玉牌——指腹刚碰到玉面,残玉突然发烫,像块刚从火里夹出的炭。
“急什么?”他对着空气低语,像是哄闹脾气的孩子。
玉牌热度渐退,他才将其放进右边凹槽,扣上盒盖时听见“咔嗒”一声,是盒内暗锁自动咬合的声响。
这盒子是师父亲手做的,嵌着九道防灵纹,除非持盒人主动开启,否则任谁用蛮力都撬不开。
整理修复台时,他故意将半卷《髹饰录》摊开在显眼处,砚台里的墨汁还未全干,笔架上的狼毫笔东倒西歪——这是给可能的窥探者看的“破绽”。
等一切收拾妥当,他站在门口望了眼天,月亮已西沉,东边的云被染成青灰色,像块浸了水的旧绢。
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时,顾昭正蹲在玉衡轩门口。
那只漆黑木匣就搁在青石板上,没有绳结,没有封条,连个指印都无。
他伸手触碰木匣的瞬间,点化之力自动涌出——灵脉在眼前铺开,木匣表面的漆层下竟缠着三道细若游丝的红绳,是“绝命锁”,专用来防止中途被人截胡。
“有意思。”他指尖轻轻一挑,红绳应声而断。
木匣“吱呀”打开的刹那,一股陈腐的铜锈味窜出来,混着若有若无的铃舌震颤声。
匣内是枚断裂的青铜铃铛,断口处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铃身刻着歪扭的古篆,顾昭眯眼辨认,喉结猛地滚动——“断契第九,鸣钟召魂”。
“断契者……”他低声念出这个消失在典籍里的名字。
师父曾说过,初代断契者是守灵司的叛徒,用禁术将九件凶物封入器物,后来不知所踪。
而这枚铃铛,正是记载中“断契九器”的最后一件。
“顾昭?”
身后传来苏绾的声音。
顾昭回头,见她抱着个牛皮纸袋站在台阶上,发梢还沾着晨露,显然是刚从拍卖行赶过来。
她目光扫过木匣,瞳孔微微收缩:“这是……”
“断契铃。”顾昭将铃铛捧出来,“今早有人放在门口的。”
苏绾放下纸袋,从里面取出枚泛着青光的符纸——灵音符,是苏家秘传的探灵术。
她指尖凝起一缕灵力,符纸“唰”地贴在铃身上,随即屈指轻敲。
“叮——”
清脆的铃声里,混着一道沙哑的男声。
顾昭的呼吸瞬间停滞——那是师父的声音!
“……玄阴锁魂阵……三重祭坛……不可轻入……昭儿……”
话音戛然而止,符纸“噗”地燃成灰烬,连点火星都没留下。
苏绾的指尖还保持着敲铃的姿势,指节泛白:“是他?”
“是。”顾昭的喉结动了动,三年了,他终于又听见师父的声音。
修复室里的檀木香突然变得浓烈,他想起从前师父总说“闻着墨香修古物,心才静”,可此刻这香气却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他的眼尾。
“这不是召唤,是求救。”
哑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他不知何时到的,灰布僧袍上还沾着晨露,手里捻着串沉香木佛珠。
见顾昭望过来,他将佛珠塞进袖中,取出卷泛黄的羊皮地图:“这里,曾是守灵司最深的秘密基地。三年前,你师父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就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地图展开,最中央用朱砂画着个圈,圈里写着“无妄渊”。
顾昭的指尖抚过那个地名,红纹又开始发烫——和昨夜黑影出现时的灼痛如出一辙。
“引蛇出洞。”他突然笑了,“他们送铃铛来,不就是想让我顺着线索查?那我就挂出字条,说‘得奇铃一枚,愿寻旧主归还’。”
苏绾皱眉:“太冒险。”
“不冒险才是等死。”顾昭转身走向后堂,“我在店里布灵引阵,只要有人靠近,阵纹就会亮。你们在暗处守着,等对方动手。”
哑僧合掌:“老衲守后门。”
苏绾没再说话,只是摸出腰间的乌木短刃——那是苏家传女不传男的“破邪刃”。
刀鞘上的云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她此刻紧抿的唇。
当夜,玉衡轩的槐树上挂着盏气死风灯,灯影里飘着张字条:“得奇铃一枚,愿寻旧主归还——玉衡轩顾昭。”
顾昭缩在修复室的博古架后,眼前的阵纹图在灵力下泛着幽蓝。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和着外面的虫鸣。
子时三刻,院外的青石板突然传来“吱呀”一声——是有人踩过松动的砖。
他屏住呼吸。
脚步声越来越近,很慢,很轻,像乞丐讨饭时故意放轻的脚步。
顾昭透过博古架的空隙望去,只见个穿补丁灰衫的男人正扒着门框往里瞧,蓬乱的头发下,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进来吧。”顾昭在心里说。
男人跨进门的刹那,脚下青石板突然亮起蓝光——灵引阵触发了!
男人浑身一震,转身要跑,顾昭已从博古架后窜出,左手扣住对方手腕,右膝顶在他后背上,将人狠狠压在地上。
“谁派你来的?”顾昭压低声音,腕间灵力涌动,准备封对方的灵脉。
男人突然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终于等到你了,第九代。”
顾昭心头一凛,正要发力,却见男人胸口的衣服突然鼓胀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下一秒,“砰”的一声闷响,鲜血混着碎肉溅在青石板上,一道血红符咒裹着黑雾腾空而起,直冲夜空!
符咒掠过槐树时,枝头的叶子“簌簌”落下;擦过房檐时,挂着的铜铃突然炸成碎片;最后消失在云层里的瞬间,整座藏渊市的灵气突然乱了——顾昭听见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街角的老榕树猛地抖落半树绿叶,连他颈间的玉牌都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望着符咒消失的方向,红纹从胸口蔓延到脖颈,像条活过来的赤练蛇。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