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轮残阳如一颗将熄未熄的血球,悬于西天。
本该炽热的光芒,此刻却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抽去了几分热力,徒留一抹黯淡且诡谲的昏黄,将大地笼在一片暮霭沉沉之中。
残阳之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错落在青石砖路上,仿佛是岁月遗落的破碎记忆。
远处的山峦被残阳染成一片诡异的紫褐,宛如巨兽伏地,沉默中透着无尽的阴森。
天边几缕残云,像是被烈火炙烤后扭曲的魂魄,丝丝缕缕,不成形状。
残阳的余晖,透过稀薄的云层缝隙,把礼部祠部郎中萧文烁府前的石阶染得通红,他刚下值回来,脱下金线绣着如意云纹的青色官服。
苍老的大手拿过棉帕,擦拭着额头细密的汗珠,换上一身褐色常服,坐在前厅的紫檀官帽椅上,呷下一盏茶。
突然听见府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端着茶盏的手一滞。
——竟是刑部官差特有的皂靴踏地声,沉得像敲在人心上。
“萧文烁接旨!”
沙哑却带着威严的声音穿透朱门。
萧文烁心头一紧,快步迎出去时,只见刑部侍郎王焕宥身着绯色官袍,手持明黄圣旨,身后跟着二十余名挎着长刀的刑部捕快,已将萧府围得水泄不通。
“臣萧文烁,接陛下圣谕。” 他屈膝跪地,余光却瞥见王焕宥身后的捕快正手按刀柄,神色肃穆,不似寻常传旨的阵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据奏,礼部祠部郎中萧文烁私藏谶纬妖书,意图不轨。念及其子萧珩为大理寺卿,恐知情包庇,着刑部侍郎王焕宥即刻领兵查封萧府,捉拿萧氏全家,押入刑部大牢待审。钦此。”
“什么?” 萧文烁猛地抬头,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王大人!老夫素来以律法为天,怎会私藏谶纬之物?这定是有人诬陷!”
王焕宥意味深长的笑着扶起他,指尖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语气低沉:“萧郎中,陛下既已下旨,王某亦是奉旨行事。”
一名捕快疾步上前对着王焕宥抱拳一拜:“报告大人,这是在萧府书房找到的。”将一本看似普通双手呈给王焕宥。
王焕宥打开册子,眯起眼睛翻了几页,“萧大人,这《符命秘录》……扉页题有‘龙驭九野’之句,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萧文烁震惊的看着王焕宥手中的陌生册子,“这……这……这是哪里来的?”
王焕宥一边嘴角上扬,“陛下特意命刑部主审此案,便是想还萧府一个清白 —— 若萧郎中与令郎当真无辜,只需配合调查,自有水落石出之日。”
话虽如此,王焕宥身后的捕快已冲进内院。
萧文烁的夫人郑氏从偏厅走出来,见此情景,瞬觉一阵眩晕,但很快便强自镇定心绪:“王大人!我家老爷不会做这种事的,你们是不是搜错了?”
“娘!” 一声急促的呼喊从回廊传来,萧珩身着青色常服,快步奔来,他刚从大理寺回府,还未进门便听闻变故。
看见王焕宥,他拱手行礼,语气却带着急切:“王侍郎,臣刚从衙署回来,我府萧上下从未见过什么《符命秘录》,此中定有蹊跷!”
王焕宥轻笑一声,看着眼前这位素来以刚正闻名的大理寺卿,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硬声道:“萧大人,陛下有旨,无论是否蹊跷,需先入刑部受审。捕快,带萧氏全家上车!”
“不可!” 萧珩突然挡在萧文烁身前,“王大人,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萧府上下绝无反心!若真有谶纬之书,定是有人栽赃 —— 臣请求与你一同面圣,向陛下禀明实情!”
王焕宥摇头,嘴角上扬出一个得意的弧度:“萧大人,陛下已言明,此案由刑部主审,面圣需待审后再议。”
他挥了挥手,两名捕快上前,刚要抓住萧文烁的手臂,却被萧文烁避开。
“不必劳烦各位。” 萧文烁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对萧珩道:“儿啊,你们莫慌。身正不怕影子斜,为父去刑部走一趟,定会查明真相。”
他深深地凝视着郑氏,目光深邃,紧握着她那双保养得宜的玉手,声音低沉而充满歉意:“玉佩……玉佩!只是,委屈你们了,要暂时忍受牢狱之苦。”
郑氏的眼眸骤然睁大,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随即两行清泪自她的眼角滑落,“老爷,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萧文烁沉默不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郑氏的手。白皙的贵妇手上,瞬间显现出红印,而这位出身名门的贵妇,已是泣不成声。
萧文烁又看向王焕宥,“王侍郎,臣随你走,但请你善待我的家人,莫要让他们受辱。”
王焕宥点头:“萧大人放心,王某虽奉旨拿人,却不会苛待老弱妇孺,更不会为难小萧大人。”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暮色笼罩着萧府。
萧珩扶着母亲郑氏,看着萧文烁捕快带走,府上丫鬟和婆子们的哭声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回荡。
王焕宥站在府门前,看着渐行渐远的囚车,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萧府的匾额,狡黠的三角眼里精光四射,盛满了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