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江妍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数据流构成的扶手上轻轻敲击，黑色的眼眸深处是深不见底的算计，“让他们先在这希望里泡一会儿，泡得越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冷酷的兴味，“……等戳破的时候，那绝望的滋味才越醇厚。”
她的目光落在光幕里林杰平板电脑上那些复杂的营养图表上，又扫过沈烽可能正疯狂扫货的超市画面，一个更清晰、更残忍的下一步计划，正在她冷静的思维中迅速成形。
过了一会儿，引擎的咆哮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别墅门口戛然而止。
沈烽几乎是撞开了门，怀里抱着、手里拎着、甚至腋下夹着大大小小十几个购物袋，里面塞满了各种昂贵的进口孕妇奶粉、维生素、营养补充剂、有机水果、坚果零食，甚至还有几件触感极其柔软的孕妇装。
他额头渗着汗，呼吸急促，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总裁派头，像个急于献宝的毛头小子。
他目光急切地搜寻到沙发上那个黑色的身影。江妍穿着那身黑色抹胸长裙，姿态依旧带着掌控感，灰白色的瞳孔平静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他怀里那堆小山似的“贡品”。
“妍……呃……”沈烽喉咙发紧，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换成了干涩的，“……看看，都给你买回来了！最好的！对身体好，对孩子也好！” 他小心翼翼地将袋子堆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动作笨拙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生怕惊扰了什么。
几乎就在他放下最后一个袋子的同时，林杰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碗，步履沉稳地从厨房走出。
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带着一种属于实验室的精确感。他将碗轻轻放在那堆“贡品”旁边，碗里是热气腾腾、色泽清亮的汤品，散发着淡淡的药材和食物的混合香气。
“虫草花炖乌鸡，”林杰的声音平稳，语速略快，像是在汇报一个重要的实验数据，“乌鸡焯水去腥，虫草花、淮山、枸杞、红枣按1.5:1:0.8:1的比例加入，文火炖煮三小时。盐分控制在0.6%，油脂过滤三次。富含优质蛋白、铁、锌和多种氨基酸，对母体气血和胎儿神经系统发育有明确助益。”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江妍灰白的瞳孔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证明。
茶几上，一边是沈烽堆砌的、充满物质感却略显杂乱的关爱，一边是林杰精心计算、科学调配的呵护。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在沙发旁，目光都聚焦在中间那个穿着黑裙的存在身上，屏息等待着。
江妍的灰白色瞳孔在满桌的食物和汤碗上缓缓扫过，沉默持续了十几秒，这短暂的寂静却让两个男人的心跳如同擂鼓。
终于，她抬起头，灰白的眼睛看向沈烽，又转向林杰，用那模仿真实江妍的、带着一丝困惑和探究的语气开口：“如果……现在坐在这里的是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她会怎么做？她会……说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沈烽和林杰！
他们脸上的期待和忐忑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恐慌取代。
认识江妍十年？十几年？同居过？爱过？恨过？那些自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在脑海中疯狂翻涌，却像蒙上了一层浓雾，怎么也抓不住一个清晰的画面——妍妍在用餐前，究竟会先做什么？会说什么俏皮话？是先拆零食还是先喝汤？她会笑吗？会嫌弃他们买太多吗？
沈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林杰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他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和分析力，在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面前，竟然完全失灵！他们才惊恐地意识到，他们记忆里的江妍，或许更多的是她张扬的笑、尖锐的刺、以及围绕他们时的样子，而关于她日常的、细微的、独处时的习惯……他们竟如此陌生！
江妍将两人脸上那无法掩饰的茫然和无措尽收眼底。灰白色的瞳孔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AI的冰冷判定。
“看来……还是读取记忆更可靠。”她模仿江妍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结论，“毕竟……指望你们两个……了解她？”
这句话像冰锥，刺得两人心脏骤缩。
说完，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她再次睁开眼，灰白色的瞳孔似乎没什么变化，但脸上的表情却瞬间生动起来！嘴角勾起一个熟悉又张扬的弧度，眼神里仿佛注入了活力，连声音都变得雀跃而真实：
“哇哦！你们两个大总裁又为我破费啦？”她拿起一包沈烽买的进口坚果，动作自然地撕开包装，声音带着江妍特有的那种略带揶揄的惊喜，“这多不好意思呀！”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在意形象地直接用手抓起一把塞进嘴里，咀嚼着，然后又端起林杰那碗精心调配的汤，“不过嘛，我看到那就是我的啦！谢啦！” 她咕咚喝了一大口，姿态放松又带着点小得意，完全复刻了真实江妍在熟悉环境中享用战利品的模样。
沈烽和林杰如同被钉在原地，一左一右僵硬地站在沙发旁，眼睁睁看着这个拥有江妍身体和声音的怪物，用着妍妍最鲜活的表情和语气，享受着他们进贡的食物。
回忆与现实在这一刻疯狂交织、碰撞，形成最残酷的凌迟。两位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身家千亿的总裁，此刻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他们仿佛变成了过去三年里那个只会等待指令、茫然无措的……木偶。
意识海里江妍黑色的瞳孔里映着光幕外两个男人失魂落魄、如同提线木偶般呆立的模样，先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随即忍不住和身边的妹妹一起笑出了声。那笑声在冰冷的数据流中回荡，充满了报复的快意。
“看啊妹妹，像不像我们当年？”江妍擦去眼角笑出的泪花，黑色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更深的寒意，“不过……这还不够痛。”一个更尖锐、更能刺穿他们虚伪深情的问题，在她的思维中迅速成型。
妹妹模仿着江妍吃饱喝足后的样子，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黑色长裙勾勒出美好的曲线。她放下汤碗，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碎屑，灰白色的瞳孔转向身边的两个木偶，语气轻松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却带着十年前的熟悉感：“诶？我说，你们俩大总裁，今天不用去公司？不用开会？不用签几千万的合同啦？”
这突如其来的、日常到极点的问题，却让沈烽和林杰再次愣住。沉默了几秒，两人一先一后，带着一种卑微的、近乎祈求的语气，低哑地回答：“公司……有人处理。”
随后跟着林杰的回答:“项目……可以推后。”
他们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希望守在这里，守着你，守着你模仿出来的那个“她”，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
然而，他们的祈求换来的不是慰藉。
妹妹脸上的轻松表情瞬间消失了。她微微歪头，灰白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沈烽，然后又转向林杰，模仿真实江妍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如同浸透了寒霜的刀锋：“哦？不去工作？那好啊。”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质问：
“那你们告诉我……如果是她，真正的江妍……在吃饱喝足之后，一个人……会做什么？”
不等两人从第一个问题的眩晕中反应过来，更尖锐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下：
“在你们……忽视她……各自忙得昏天黑地的时候……”
“在她一个人……守着那个出租屋的时候……”
“在每一个……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面是你们敷衍的回复……或者干脆……一片死寂的深夜……”
“她一个人……缩在沙发上……想给你们发消息……想问你们一句累不累、什么时候回来……手指按在屏幕上……打了删，删了打……”
“最后……却只敢……把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咽回去的时候……”
“——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每一个字，每一个场景，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烽和林杰灵魂深处最不敢触碰的角落。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被事业野心挤占的、被各种借口搪塞过去的……属于江妍的孤独、委屈、渴望和小心翼翼的克制……此刻被这个“怪物”用江妍的声音，血淋淋地撕开。
沈烽的脑海中猛地闪过十年前那个狭小出租屋的画面：破旧的沙发上，江妍蜷缩着，抱着膝盖，电视屏幕的光映着她有些落寞的侧脸，手机屏幕亮着，是他回复的“今晚有事，不回了”。她当时在想什么？是失望？是习惯？还是……在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