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动的黑色编织绳幅度小了下来，于元惊讶的抬头，卫定翕正好低下头来看他，眼神漆黑看不出什么情绪，却又好像无限蔓延开。
卫定翕之前这么好说话的吗？不是很谨慎，几乎都不怎么透露个人信息吗？
不怪于元这么惊讶。
他之前和卫定翕聊天的时候，还想着套出卫定翕的身份来历，结果话没套出来，自己倒是泄露了很多消息出来 ，包括东方红大队的一些人物关系啊。
就………很懵逼。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卫定翕怎么做到的，就是看着寡言疏离 ，真正聊起来你会觉得这人挺健谈的，和他说话很舒服，很容易卸下心防。
而且，于元发现卫定翕在知青里的评价居然还挺好，新知青领头的王知华还说卫定翕为人很好相处，平和踏实 ，是个特别有追求的好同志！
于元：他怎么没看出来？
卫定翕很少跟知青一起活动，上工都一个人，其余时间都是待在房子里，居然在知青里评价这么高？
于元觉得这种人特别难搞，可是卫定翕给糖给肉的时候又特别大方，他又屈服了，这可是他的天选饭票啊！
“画画？你画什么呀？“
于元舔了舔嘴角，想到糖，他的糖罐快空了。
“水墨画？油画？”
“随便画画。”
卫定翕画的都是一些设计图，跟这些都挂不上钩，注意到于元走路慢了下来，也配合着他放慢了脚步。
“哦……”
于元很识趣的没有接下去问了：“我有一个哥哥，你也有哥哥，卫知青，你哥哥对你好不好，疼不疼你？我大哥他老是背后说我，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好烦啊。”
害他被嫂子当了好久的傻子！
他皱着鼻子，小模样非常怨念。
卫定翕略微勾了一下唇，于万说起于壹壹还比较家长模样，说起他弟弟确实乱七八糟的都有，大概是因为刚成年的时候就带着弟弟一起生活，即是哥哥也是大家长，有的没的都能说，看似吐槽其实是在炫耀。
至于他大哥，是标准的军人作风，好不好这类的，用在他们兄弟身上过于怪异了。
“我们感情不错。”
“嗷……”
于元说着说着没什么力气了，越走越慢 还被枯树枝绊了一下，于万对他弟确实很了解，早上玩猛了，下午两只都蔫巴了，于元看着前面被抱着的于壹壹，突然念起他哥的好了。
他哥，真男人！
小时候去公社上只能走路去，于元全程被于万放在筐里背着去的，哪怕可以把他留在家里，带着他负担更重也要带着。
于万：粘人，要带着！
就算现在长大了，于万也是说背就背，嘴上还嫌弃：“这么大人了，丢人吗于元元？老实别动，摔着了想人伺候你呢？”
于元撇撇嘴，就老老实实趴在他哥背上。
唉。
于元觉得他完蛋了，他离开他哥就成废物了，这破山路怎么这么难走啊！
他脚步虚浮，瞧着身边的卫定翕，拎着一捆柴火气都不带虚的，脚步也很稳，跟他哥有的一比。
“卫知青，你能不能帮我提蘑菇啊？”
于元非常机智的给自己想了个减负的方法，他表情可怜巴巴的，已经料定对方不会拒绝了。
“我没力气了。”
卫定翕面色平淡，他早就听见于元气息已经有点不稳了，因为太累脸上红晕一片，蔓延到了脖颈，甚至出了细汗。
他蹲下来：“小于同志，我背你吧。”
于元惊喜！
卫定翕真是个好人！
“这样多不好意思啊……”
他随口推辞了一句，手脚已经先于说话的功夫，麻利的爬到宽厚的脊背上，他又不傻，卫定翕这个人不按常理出牌啊！要是把他的推辞当真了，不白白失去人工坐骑了！
感觉趴着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生怕卫定翕反悔，赶紧搂紧对方的脖颈，急不可耐的杜绝卫定翕反悔的可能。
“谢谢卫知青，我好了！”
卫定翕左手掂着于元的大腿，右手拎着柴火，慢慢的站起来，于元很轻，背着他对于卫定翕而言也没什么压力，步子依旧很稳，在崎岖的山路也能如履平地。
只是背上有一团软乎乎的身躯，存在感很强烈，他能感觉到于元侧脸正贴在自己的肩头，说话的气流还会喷到他的耳朵上：
“卫知青，我不重吧？”
“嗯。”
“那就好，你累了要跟我说哦。”
“嗯。”
怎么突然间话这么少？
于元变着法的给人戴高帽：“卫知青，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同志！有思想有觉悟！一定大有前途！”
“谢谢。”
于元一句，卫定翕答一句，他那张深邃俊朗的脸庞因为躁意微微绷起，眉宇微皱陷入沉思。
他从于万说的那些关于于元和俞蓦华的事情里提取关键点，仔细的捋着思绪，从俞蓦华殴打于元，取消工农兵大学名额，到俞蓦华对他的过分注视，以及，他和于万回到山坡下，听到了急促离去的脚步声。
现在是个非常敏感的时期，但是也是个非常保守的时期，两个男性之间玩得好，只能说关系好，好朋友，好兄弟，一般人很难联想到同性恋这个方面，但卫定翕曾经在国外留学过，知道有些男性天生就喜欢男性。
他自己就是。
本来他回国后应该按照老爷子的安排，按部就班，和他大哥相辅相成，但是因为这件事被老爷子逼着结婚，索性知青下乡，就到了东方红大队。
卫定翕是个极有主张的人，他的想法绝对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早在十六岁发现自己的性取向的时候他就和家里人表示要出国。
因为国内的大环境里，他们是可耻的、背德的、不堪的，乡下人管他们叫二椅子，讲究点说这是一种精神疾病。
卫定翕不这么认为，他始终认为自己喜欢谁，喜欢哪种性别，无关他人，只是自己的事情，他的性取向不会影响他的性情、能量，更不会危害到他人，凭什么被三言两语定为精神病、变态？
所以他选择到更为开放的国外，既是为了学习，也是需要一个不那么压抑、保守的环境，重新审视自己。
去年，A国的精神协会已经出具明文表示同性恋不在精神病这一范畴。
这对于卫定翕本人的意义并不大，但是对于向家里人坦诚有一定的证明作用，老爷子功勋卓越，但观念保守的，他总要保证自己不会被家人当成一个神经病。
“卫知青？卫知青？”
少年的清脆嗓音唤回了卫定翕的心神：
“怎么了？”
“我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啊？”
“小于同志很关注我？”
于元卡壳了，什么叫很关注他？好有歧义啊！
“我们是邻居啊，我当然关心你啊。”
你可是我的饭票啊，我当然要重点关注啊！
“还好，不喜欢，也不讨厌。”
卫定翕看向前方，姜秀兰已经抱着于壹壹走远了，只有一个很小的背影，似乎停下来，转身看了过来，停顿了几秒，确定他们跟在身后又继续跟了上去。
“哦，你只喜欢咖啡糖吧？”
“奶糖也很好吃啊，大白兔奶糖甜滋滋的，还有水果糖，橘子味的、蜜桃味的…………”
说着说着他声音越来越小，卫定翕只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平稳。
温热的气流有节奏的打在他的脖颈上，卫定翕微微侧头，用左手接过挂在他胸前的那篮子蘑菇，忽然想到了那天的冰棍，也很甜，糖精的味道非常甜腻，他嚼碎了咽下去，那种甜依旧粘在喉咙里。
但是于元很喜欢，小口的舔过之后，才会咬下来含在嘴里。
化掉的冰棍润过两瓣，盈着水光。
很嫩，也很红。
就像他早上吃的那朵花一样，凝着晨起的露珠，轻轻一吸就能吸出花蜜。
卫定翕的手腕搭着柔软的腿肉，漆黑平静的目光里涌着暗潮，任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