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龙牙门海域笼罩在浓雾之中，海浪轻拍礁石的声音如同某种巨兽的呼吸。沈清璃站在\"破浪号\"甲板上，裹紧了萧珩硬披在她肩头的墨色大氅。氅衣上残留着沉水香与铁锈混合的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还有半个时辰。\"萧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热的手掌贴上她冰凉的后颈，\"阮雄的巢穴就在前面那座岛背面。\"
清璃顺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雾气中隐约可见一座形似龙首的岛屿轮廓。那里是\"血鲨\"海盗团经营多年的老巢，错综复杂的溶洞网络让官府多次围剿无功而返。
\"夜枭的情报准确吗？\"清璃压低声音问道，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大氅边缘的云纹刺绣。
萧珩下颌线条绷紧：\"阮雄的副手'独臂刘'已经招供，主溶洞有三个出入口，潮汐通道只有退潮时才能通行。今日卯时三刻，水位最低。\"
他展开一张粗糙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记了几条蜿蜒的线路。清璃凑近细看，发丝扫过萧珩的手臂，惹得他手指微颤。
\"这条支洞通往他们的军火库？\"她点着一处标记，眉头紧蹙，\"太窄了，一旦遇伏...\"
\"所以我让莫寒带黑云骑精锐从这里突破。\"萧珩的指尖划过另一条路线，\"主力从正面佯攻，吸引火力。\"
清璃突然按住他的手：\"让我跟莫寒一路。\"
\"不行！\"萧珩斩钉截铁地拒绝，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溶洞里情况不明——\"
\"正因为情况不明才需要我。\"清璃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铜制罗盘，\"这是格物院改良的'指冥针'，能在地底保持方向。而且...\"她顿了顿，\"阮雄的账册可能藏在密室里，需要我亲自查验。\"
海风突然变得急促，吹散了些许雾气。月光下，萧珩的面具泛着冷光，露出的半边脸上写满挣扎。最终，他深吸一口气：\"跟紧我，半步不许离开。\"
清璃刚要点头，桅杆上突然传来了望手急促的哨声。王大山快步赶来：\"王爷，王妃，西南方发现可疑船只！\"
卯时二刻，十二艘小艇悄无声息地滑向龙牙岛背面的礁石区。清璃紧跟在萧珩身后，感受着小艇随着海浪起伏的节奏。她身着轻便皮甲，腰间别着匕首和那枚指冥针，发髻紧紧挽在脑后。
\"记住，\"靠岸前萧珩最后一次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保命第一。\"
清璃郑重点头，心跳如擂鼓。这不是她第一次涉险，但深入海盗巢穴还是令她掌心渗出细汗。萧珩似乎察觉她的紧张，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一触即分。
\"跟紧。\"他低声道，随即利落地跃上湿滑的礁石。
溶洞入口比想象中还要隐蔽，被茂密的藤蔓和海草遮盖，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莫寒打头阵，萧珩紧随其后，清璃被护在中间，二十名黑云骑精锐断后。洞内潮湿阴冷，海水混杂着腐烂物的气味令人作呕。
指冥针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荧光。清璃全神贯注地盯着指针方向，不时提醒队伍调整路线。随着深入，溶洞逐渐开阔，但岔路也越来越多，如同迷宫。
\"左转。\"她压低声音，\"再前行百步应该就是支洞入口。\"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轻响。萧珩猛地抬手示意停止，整个人如猎豹般绷紧。黑暗中，清璃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远处滴水的声音。
\"有埋伏。\"莫寒的声音几不可闻。
几乎在同一瞬间，破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趴下！\"萧珩暴喝一声，反身将清璃扑倒在地。箭矢擦着他的后背钉入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清璃被压在他身下，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胸膛的起伏。
黑云骑迅速结阵防御，弩箭还击的嗖嗖声与敌人的惨叫在溶洞中回荡。一枚火箭划过黑暗，短暂照亮了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和埋伏在岩缝中的海盗。
\"退后！\"萧珩一把拉起清璃，将她推向莫寒，\"带王妃原路返回！\"
清璃却挣脱莫寒的手：\"不行！他们点燃了硫磺，想用毒烟困死我们！\"她指向正在蔓延的黄色烟雾，\"必须从左侧支洞突围，那边有暗河可以稀释毒气！\"
萧珩只犹豫了一瞬，便果断下令：\"按王妃说的做！莫寒开路，我断后！\"
队伍在浓烟中艰难前行。清璃用浸湿的布巾捂住口鼻，眼睛被熏得流泪不止。突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向侧方倒去。千钧一发之际，萧珩抓住她的手腕，却因重心不稳一同摔入一条倾斜的甬道。
两人在黑暗中翻滚而下，最终重重跌入一处浅水池。清璃呛了几口水，被萧珩及时捞起。她剧烈咳嗽着，发现他们掉进了一个封闭的石室，四壁刻着古怪的海兽图腾。
\"这是...\"她喘息着环顾四周，突然瞪大眼睛，\"阮雄的密室！\"
石室一角堆放着数十个木箱，有几个已经打开，露出里面的金银珠宝和账册。但清璃的注意力被正中央的石台吸引——上面摆放着一个精致的沙盘，精确复刻了龙牙门周边海域，连暗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难怪官府抓不到他。\"萧珩冷笑一声，拾起散落的图纸，\"这些是...\"
\"水师布防图。\"清璃倒吸一口冷气，\"有内鬼。\"
话音未落，石室入口处突然传来脚步声。萧珩迅速将清璃护在身后，长剑出鞘。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举着火把走进来，看到二人时明显一怔。
\"独...独臂刘？\"清璃认出了这个在审讯时见过的海盗二当家。
独臂刘独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突然吹响挂在脖子上的骨哨。尖锐的哨声在石室内回荡，紧接着是机关启动的轰隆声。
\"小心！\"萧珩猛地推开清璃，自己却被突然弹出的铁链缠住右腿。更多的铁链从地面和墙壁射出，如毒蛇般袭向二人。
清璃狼狈地滚到石台后方，眼睁睁看着一支暗箭从阴影处射向萧珩后背。
\"萧珩！\"
时间仿佛凝固。萧珩转身挥剑格挡，却因铁链束缚动作慢了半拍。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左肩，鲜血瞬间浸透衣衫。
\"淬了毒...\"萧珩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剑尖撑地才没有倒下。
独臂刘发出刺耳的笑声，从腰间抽出弯刀：\"靖王也不过如——\"
他的狂言戛然而止。清璃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匕首精准地刺入他唯一完好的右臂肌腱。在独臂刘惨叫的同时，她一个肘击将他打晕在地。
\"萧珩！\"她飞奔到丈夫身边，发现他的嘴唇已经开始泛紫。没有犹豫，她拔出发簪挑开箭伤处的衣物，俯身用嘴吸出毒血。
\"清璃...不...\"萧珩想推开她，却因毒素蔓延而无力抬手。
吐了三口黑血后，清璃从腰间小囊取出格物院特制的\"清心丹\"碾碎敷在伤口上，又强行喂萧珩服下一颗。这是她根据现代药理知识改良的解毒丸，能中和大部分常见毒素。
\"撑住。\"她声音颤抖，手却稳如磐石，\"莫寒听到动静很快就会...\"
石室大门突然被撞开，莫寒带着黑云骑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这位冷面侍卫统领罕见地变了脸色。
\"海盗主力已剿灭。\"他简短汇报，随即协助清璃为萧珩处理伤口，\"阮雄被郑礁生擒，正在外面候审。\"
清璃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萧珩虚弱地握住她的手腕，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脉搏。
\"账册...\"他气息微弱却坚持道，\"尤其是与水师往来的...\"
\"我知道。\"清璃替他擦去额头的冷汗，\"你别说话，保存体力。\"
她转向莫寒：\"派人把这里所有文书装箱带走，尤其是那个沙盘。再让郑礁提审阮雄，我要知道水师里谁是内鬼。\"
莫寒领命而去。清璃这才有空检查萧珩的伤势，发现毒素已经得到控制，但箭头还卡在肌肉里。
\"得回船上才能取箭。\"她轻声道，\"能走吗？\"
萧珩尝试起身，却因腿部铁链的束缚而失败。清璃这才注意到那些铁链末端连着沉重的石球，显然是某种机关陷阱。
\"钥匙应该在...\"她翻找独臂刘的衣物，果然在腰带暗格里发现一枚骨钥。
铁链解开的瞬间，萧珩整个人向前倾倒，被清璃用瘦弱的肩膀勉强撑住。他比看起来要重得多，清璃咬着牙才没让自己跪倒在地。
\"我没事。\"萧珩强撑着站直，却将大半重量仍压在她身上，\"扶我一下就好。\"
清璃鼻尖发酸，此刻的萧珩与平日那个战无不胜的靖王判若两人。她小心地搀扶着他向外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
洞外天光已亮，海风带着腥咸气息扑面而来。清璃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看到璃记船队已经控制了整个海湾，海盗们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沙滩上，投降者被黑云骑集中看管。
郑礁押着五花大绑的阮雄走来。这个曾经叱咤南海的海盗头子如今满脸血污，独眼中满是怨毒。
\"王妃。\"郑礁行礼道，\"这厮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清璃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在阮雄面前晃了晃：\"你以为把密账藏在石像里就没人找得到？\"她翻开一页，\"去年腊月初八，送给水师副将陈璘的五千两白银，备注是'龙牙门通行费'。\"
阮雄面色骤变：\"你怎么...\"
\"我还知道更多。\"清璃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比如你和范德林德的秘密协议，比如庆王许诺给你的官职。\"她凑近一些，声音如冰，\"现在，你是想被押回京城千刀万剐，还是痛快一死？\"
阳光照在清璃侧脸，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萧珩靠在一旁的礁石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她此刻锋芒毕露的样子，比任何珠宝都要耀眼。
---
三日后，\"破浪号\"主舱。
萧珩赤裸上身靠在软榻上，任由清璃为他更换肩上的药膏。伤口已经结痂，但周围仍有一圈青紫。
\"下次再这样不要命，\"清璃故意用力按了按伤处，\"我就让格物院造个铁笼子把你关起来。\"
萧珩嘶了一声，却扬起嘴角：\"王妃舍得？\"
清璃瞪他一眼，手上动作却轻柔下来：\"阮雄招供的水师内鬼名单已经让夜枭送去京城了。另外...\"她取出一个账本，\"这是从海盗金库里清点出的财物，折合白银约八十万两。\"
萧珩粗略翻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些足够装备一支水师了。\"
\"我已经下令在沿海各村镇设立收购点。\"清璃边整理药箱边说，\"高价收购渔获，条件是提供海盗情报。同时悬赏逃亡海盗的人头，让那些残部无处藏身。\"
萧珩眼中闪过赞赏：\"断其根基，高明。\"
清璃坐到他身边，突然叹了口气：\"我们该回京了。萧景琰的案子不能拖，而且...\"她轻抚萧珩的伤处，\"你需要更好的大夫。\"
萧珩握住她的手：\"有你在，我就是最好的大夫。\"他顿了顿，\"不过你说得对，是该回去了。海路已经肃清，剩下的交给郑礁他们就行。\"
窗外，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清璃靠在萧珩肩头，感受着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这一刻的宁静来之不易，她贪婪地想要铭记每一个细节。
\"回去后第一件事是什么？\"萧珩突然问。
清璃想了想：\"把阮雄和证据押送刑部，然后...\"她狡黠一笑，\"去看看我们的'揽月楼'又赚了多少银子。\"
萧珩低笑，胸腔的震动传递到她身上：\"我还以为你会说，先回家看看孩子们。\"
\"哦！\"清璃猛地坐直，\"我差点忘了！林姨娘前日来信说玥儿长牙了，整天咬东西，烁儿已经能扶着墙走两步...\"
看着她突然鲜活起来的神情，萧珩目光柔软。他伸手将她重新揽入怀中：\"不急，再有十日就到家了。\"
就在这时，舱门被急促敲响。王大山的声音透着紧张：\"王爷，王妃，京城来信！八百里加急！\"
清璃与萧珩对视一眼，同时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京城，终究是躲不开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