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香消玉殒
周管家那句带着颤音的“没气了”，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冰水，瞬间在瑶光阁内炸开。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恐慌。侍立的侍女们发出压抑的惊呼，下意识地后退，仿佛地上那具无声无息的躯体是什么不祥的瘟疫之源。原本哀婉肃穆的氛围，顷刻间被一种诡异的、带着恐惧和窥探的骚动取代。
萧煜僵立在那里，高大的身躯竟微微晃了一下。他死死盯着柳云漪，那双曾经只会对他流露出恐惧或空洞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易碎的宁静。她刚才那支迥异于瑶华、却带着某种诀别意味的舞，和她最后仰望夜空的眼神，如同鬼魅般在他脑中盘旋。
“不可能……”他低吼一声，像是要说服自己，猛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周管家，几步跨到柳云漪身边，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指尖传来的，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僵硬。皮肤下的脉搏，寂静无声。
他又伸手探向她的颈侧，同样是一片死寂的冰凉。
萧煜的手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他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暴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慌乱。
“废物！都是废物！”他猛地转身，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几，杯盘狼藉，碎片四溅。“怎么会死？！她怎么敢死？！”
他咆哮着，像是在质问周管家，又像是在质问这荒谬的命运。柳云漪的死，不在他的剧本里。她应该永远作为瑶华的影子存在，承受他的怒火和思念，直到他厌倦，或者她彻底破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一种如此突兀、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美感的方式，擅自离开！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周管家磕头如捣蒜，冷汗浸透了后背，“王妃……王妃或许是近日忧思过甚，又强撑病体舞蹈，以致……以致心血耗尽，油尽灯枯啊！”他迅速为自己、也为王府找到了一个最“合理”的解释。必须尽快将此事定性，绝不能牵扯出任何其他可能。
“忧思过甚？油尽灯枯？”萧煜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阴鸷地扫过地上的人，又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支凄美的舞和仰望的眼神再次浮现。真的……只是这样吗？
“王爷，”周管家见他神色变幻不定，急忙压低声音提醒，“今日是……是先王妃生辰，王妃在此地骤然薨逝，恐有冲撞，不吉啊！需得……需得尽快处置才是！”
“不吉”二字，像一根针，刺中了萧煜心中最敏感、最偏执的神经。任何可能“冲撞”瑶华安宁的事情，都是他绝对不能容忍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脸上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与专制，只是那冰冷之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痕。
“抬走！”他厌恶地挥挥手，仿佛柳云漪是什么肮脏的垃圾，“按府里旧例，从西北角门送出府去，找个地方暂时安置，明日再行发落！记住，不许声张！”
“是！是！老奴明白！”周管家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指挥着两个吓得面无人色的粗壮婆子，“快！用席子卷了，动作快些！从西北角门走，别惊动了旁人！”
瑶光阁内乱成一团。没有人再去关注那个刚刚“死去”的王妃，下人们只想尽快将这“晦气”送走。两个婆子战战兢兢地拿来一张粗糙的草席，将柳云漪尚带余温（假死状态下的微弱体温）却冰冷僵硬的躯体卷起，用绳子草草捆了，抬了起来，脚步匆忙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
***
与此同时，瑶光阁外，阴影深处。
沈砚如同蛰伏的猎豹，将阁内的一切动静尽收耳底。当听到萧煜那句“抬走”，以及周管家吩咐“西北角门”时，他知道，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已然启动。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身形一动，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更深的黑暗，沿着早已勘察过无数次的、仆役们很少使用的偏僻路径，悄无声息地向着王府西北角潜行。
【能量感知】全力开启，如同无形的雷达，扫描着周围的一切。巡逻护卫的脚步声、交谈声，下人们窃窃私语的方位，都在他脑海中构成了清晰的动态地图。他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可能遭遇的视线，利用假山、树丛、建筑物的死角，快速而隐蔽地移动。
他必须赶在那两个婆子之前，到达预定地点——西北角废弃花园附近，那条连接着仆役角门的、荒废已久的排水涵洞附近。那里竹林掩映，夜间几乎无人踏足，是进行“偷梁换柱”的最佳场所。
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计算着时间，推演着每一步。他如同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夜幕的棋盘上，落下了最关键的一子。
抬着草席的两个婆子心中恐惧，脚步飞快，只想尽快完成这晦气的差事。她们沿着昏暗的巷道，穿过后厨杂院，直奔西北角门。夜风呜咽，吹得她们头皮发麻，总觉得那草席里会突然有什么动静。
就在她们经过那片废弃花园的边缘，靠近竹林时，走在前面的婆子脚下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哎呦”一声，差点摔倒，草席也险些脱手。
“作死啊！看这点路！”后面的婆子没好气地骂道，自己也心惊胆战。
就在这短暂的停顿和注意力分散的瞬间——
一道比夜色更浓的黑影，如同闪电般从竹林中窜出！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那黑影目标明确，直指草席！
两个婆子只觉得手中一轻，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将草席夺了过去！她们甚至没看清来人的模样，只隐约看到一双在黑暗中锐利得惊人的眼睛，以及感受到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气息！
“鬼……鬼啊！！”短暂的死寂后，两个婆子发出了凄厉至极的尖叫，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草席什么王妃，连滚带爬地朝着有光亮的地方疯狂逃去，叫声在夜空中远远传开。
沈砚毫不理会身后的骚动。他单手扛起被草席包裹的、轻飘飘的柳云漪，另一只手迅速从竹林深处拖出一个同样用草席包裹、体型相似的物件——那是他早已备好的、一具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无名女尸。他将这具女尸迅速扔在婆子们刚才停留的位置，制造出“尸体”被慌乱丢弃的假象。
然后，他扛着真正的柳云漪，身形一闪，没入了竹林深处，来到了那个被枯藤和杂草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排水涵洞口。
涵洞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沈砚没有丝毫犹豫，将柳云漪小心地护在身前，率先钻了进去，然后反手将她拉入。
黑暗，彻底的黑暗和窒息感包裹而来。
但他心中却一片清明。
进入涵洞，只是第一步。这条废弃的通道另一头，通往王府外墙之外一条同样荒废的沟渠。接应的马车，应该已经在沟渠尽头的僻静处等候。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柳云漪更好地固定在自己背上，用早已准备好的布带捆紧。她的身体柔软而冰冷，假死状态下呼吸微不可察，但【能量感知】确认了她心脉深处那一点生机之火仍在顽强跳动。
“坚持住。”他在心里默念，开始沿着冰冷、潮湿、布满碎石的涵洞，向外艰难地爬行。
身后，王府的方向，隐约传来了更响亮的喧哗声、脚步声，还夹杂着周管家气急败坏的呵斥，显然是那两个婆子的尖叫引来了更多的人。
混乱，正是他最好的掩护。
沈砚的眼神在绝对的黑暗中，锐利如初生的星辰。
他背负着一个人的生死与未来，在这污秽的通道里，向着自由的方向，一寸寸，坚定地前行。
香消玉殒，是演给王府看的戏。
而金蝉脱壳，才是他们即将实现的真实。
两个婆子凄厉的“有鬼”尖叫，如同投入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湖面的巨石，瞬间在王府西北角这片本就僻静的区域激起了千层浪。
远处的巡逻护卫被惊动，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亮开始摇曳着向这边汇聚。周管家气急败坏的咆哮也隐约传来，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了阵脚，更担心在谢瑶华生辰夜闹出更大的乱子，无法向萧煜交代。
而这短暂的、由恐惧制造的混乱，正是沈砚计算之中，也是他唯一的机会窗口！
他扛着草席包裹的柳云漪，身形没有丝毫停滞，如同融入夜风的影子，几个起落便彻底没入了茂密竹林的深处。竹叶沙沙作响，完美地掩盖了他细微的脚步声。
【能量感知】被催发到极致。他不需要肉眼视物，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周围数十米内的一切：惊慌逃窜的婆子、闻声赶来的护卫的方位与速度、以及那个隐藏在盘根错节的竹根与茂密枯藤下、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黑黢黢的涵洞入口。
他迅速来到洞口，没有丝毫犹豫，先将肩上的人轻轻放下。他单膝跪地，小心地拨开洞口的藤蔓，一股带着陈年淤泥和腐烂气息的冷风扑面而来。洞口狭窄，仅容一个成年男子勉强匍匐通过，内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时间紧迫！
沈砚迅速解开草席，露出里面双目紧闭、面色青白、仿佛已然香消玉殒的柳云漪。他探手在她颈侧，【能量感知】确认她那缕被药物强行压抑的生机仍在微弱而顽强地跳动着，如同风中残烛，却未曾熄灭。
“得罪了。”他低语一声，声音消散在风中。随即，他动作利落地将她以一种更适合在狭窄空间拖行的姿势调整好，用早已准备好的、结实的宽布带，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背上，确保在爬行过程中不会滑脱或造成二次伤害。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侧，冰冷的呼吸（假死状态下极其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丝异样的触感。
做完这一切，他回头望了一眼竹林外。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护卫的呼喊声几乎就在耳边。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压抑【路人甲之道】，反而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墙角的一块苔藓，路边的石子。然后，他俯下身，毫不犹豫地钻入了那漆黑、污秽、充满未知的涵洞之中。
**噗通——**
仿佛从一个世界，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外界的一切喧嚣——护卫的喊叫、周管家的怒骂、火把劈啪的燃烧声——在进入涵洞的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被泥土和岩石包裹的窒息感。
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潮湿而冰冷，带着浓重的土腥味、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积水腐败的气息。脚下是湿滑黏腻的淤泥，混杂着碎石和不知名的杂物，每移动一步都异常艰难。洞壁粗糙不平，布满了尖锐的凸起，稍有不慎便会刮破衣衫甚至皮肉。
沈砚将身体压到最低，几乎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依靠着手肘和膝盖的力量，背负着柳云漪，开始一寸寸地向深处爬行。【能量感知】在这里成为了他唯一的“眼睛”，不仅指引着前行的方向，规避着明显的障碍，更时刻监控着背后柳云漪的状态，确保她在颠簸中不会受到实质性伤害。
爬行极其耗费体力，尤其是在背负一人的情况下。冰冷的淤泥浸透了他的衣物，黏在身上，沉重而寒冷。尖锐的碎石硌得他膝盖和手肘生疼，但他爬行的速度却稳定得惊人，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精准地执行着预设的程序。
脑海中，计划的下一步清晰浮现：
* **这条废弃的排水涵洞，穿越王府厚达数米的外墙地基，出口在墙外一条早已干涸的荒废沟渠里。**
* **接应的马车，应该在沟渠尽头，靠近一片杂乱林地的地方等候。**
* **他需要在王府发现尸体被调包、并可能展开搜索之前，抵达汇合点。**
时间，依然是最关键的因素。
不知爬行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半个时辰，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时间感变得模糊。沈砚只觉得胸腔因为缺氧和费力而火辣辣地疼，四肢也开始泛起酸麻之感。
就在这时，【能量感知】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流变化！前方的空气不再那么沉闷，带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外界的新鲜气息，虽然依旧混杂着尘土味。
快到出口了！
他精神一振，加快了爬行的速度。
又前行了十余米，眼前依稀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灰蒙蒙的光亮！那是月光透过出口处可能覆盖的杂草缝隙渗透进来的光芒！
出口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他即将抵达希望的曙光时，异变突生——
**“哗啦——噗通！”**
他前方不远处，一块原本看似稳固的、嵌在洞壁上的巨石，因年久失修和他爬行带来的细微震动，突然松动，猛地砸落下来，溅起大片的淤泥和污水，几乎堵塞了大半个通道！
沈砚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巨石松动的瞬间，他已猛地向侧方缩身，用自己的一侧肩膀和背部，硬生生承受了飞溅的泥水和小石块的冲击，同时将背后的柳云漪紧紧护住，避免她被直接击中。
浑浊的泥水劈头盖脸地浇下，让他瞬间变成了一个泥人。肩胛处传来一阵闷痛，但他顾不得检查，目光锐利地投向被堵塞的通道。
巨石并未完全堵死，但留下的缝隙极其狭窄，勉强只够一人侧身挤过，而且边缘锋利，布满尖锐的棱角。
麻烦了。
若在平时，他自有办法慢慢清理或寻找其他路径。但现在，他背负着处于假死状态的柳云漪，每一秒的延迟都可能意味着前功尽弃，甚至……死亡。
王府之内，恐怕已经发现“尸体”失踪，大规模的搜索随时可能开始，甚至可能扩展到府外。
沈砚的眼神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解下背上的柳云漪，将她小心地推向那个狭窄的缝隙。然后，他深吸一口气，不顾肩膀的疼痛，用手臂强行撑开那些尖锐的岩石，用身体扩大着那仅有的通道。
粗糙的石棱划破了他的手臂和胸膛，鲜血混合着泥水渗出，带来一阵阵刺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咬紧牙关，一点点地，将柳云漪先小心翼翼地推过了缝隙。
随后，他自己也以一种极其扭曲艰难的姿势，侧着身，一点一点地，从那个由他血肉短暂开拓出的“生门”中，挤了过去！
当他终于完全通过障碍，重新将柳云漪背负起来时，身上已添了数道血痕，衣衫褴褛，狼狈不堪。但他只是随意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望向近在咫尺的、被杂草半掩的洞口。
自由的气息，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漆黑、绝望的涵洞深处，然后毅然决然地，背负着希望，踏出了洞口，融入了王府之外，那片广阔而自由的、危机与生机并存的夜色之中。
身后，是注定不眠的王府，是即将掀起的追查风暴。
身前，是未卜的前路，是小心翼翼守护的、微弱的新生。
香消玉殒的戏码，在王府内已然落幕。
而真正的生死逃亡，此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