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无声的抗议**
后山寒潭的看守任务，对于寻常弟子而言是苦役，对沈砚而言，却是一处难得的清静之地。
潭水位于两峰之间的背阴处，终年缭绕着化不开的寒意，奇异的冰心草在潭边石缝中幽幽生长，散发着莹莹蓝光。这里的灵气并非稀薄，而是属性过于偏寒，寻常功法难以吸纳，反而会侵蚀经脉。但沈砚的“心源炉鼎”迥异于此世法门，它不挑剔灵气属性，更像一个包容的熔炉，将这刺骨的寒意也一并纳入，缓缓淬炼、转化，虽进度缓慢，却胜在稳妥持续，且极好的掩饰了他真实修为的细微增长。
更重要的是，此地僻静，罕有人至。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在完成日常巡视后，于脑海中反复推演、完善那本为林清漪量身打造的 **《归元养心诀》** 。他结合此世医理、经脉学说，以及自身对能量本质的理解，试图创造一条不依赖完好经脉，转而强化精神意念与生命本源的新路径。这并非易事，每一个字句都需要反复斟酌，确保其安全且有效。
这日清晨，他结束了一夜的静坐推演，将体内那丝微薄的、已带上一缕精纯寒意的内力归于平静。例行检查过冰心草无恙后，他如同前几日一样，准备绕道城东，再去静心苑。
然而，刚离开寒潭范围，踏入通往外院的小径，他的【能量感知】便捕捉到了静心苑方向传来的、不同寻常的能量波动。
并非林清漪那如同残烛般微弱的气息，而是两道……更为强盛，且带着明显情绪色彩的能量场。
一道，炽热而张扬，带着少年得意的锋芒，是大师兄叶枫。
另一道，柔和却隐含着一丝娇怯与依赖，是那位女主角苏云柔。
他们去静心苑做什么？
沈砚目光微凝，脚步却不显急促，反而更加沉静，如同一个真正准备去附近打理药圃的杂役，悄无声息地靠近。
……
静心苑内，气氛远比沈砚感知到的更为凝滞。
林清漪强撑着虚弱的身子站在院中，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单薄的身躯在晨风中微微发颤，却固执地挡在一株植物前。
那并非什么名贵的仙草灵芝，只是一株形态雅致的兰草，叶片狭长，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银线，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是她已故母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名为“月影幽兰”，虽有些许宁神静气的微末功效，但更多是寄托着她对母亲全部的思念与情感。
而此刻，叶枫正站在她面前，俊朗的眉宇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与他身旁亭亭玉立、眉宇间含着一缕轻愁的苏云柔，宛如一对璧人。
“清漪师妹，”叶枫开口，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无意识的居高临下，“云柔师妹近日心神不宁，旧伤恢复缓慢。医官说，需一味能定心安神的灵植辅助。我观你这株‘月影幽兰’气息清幽，正合此用。你既已……无法修炼，此物于你也是无用，不若赠与云柔师妹，助她早日康复，也是你身为同门的一份心意。”
苏云柔适时地轻轻咳嗽了一声，纤纤玉指抚着胸口，弱不胜衣地道：“叶师兄，不必如此的……这是林师姐心爱之物，我怎能……”
“云柔你就是太过善良。”叶枫打断她，看向林清漪的目光更添了几分“你该懂事”的意味，“清漪师妹深明大义，昔日为救同门尚且不惜自身，如今又怎会吝啬一株花草？想必是愿意的。”
林清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比后山寒潭的冰水更刺骨。她看着叶枫，这个她曾拼尽一切去救的大师兄，此刻为了博另一个女子欢心，竟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要来夺走她仅剩的、寄托着对亡母思念的物件？
“无用？”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大师兄……这株兰草，是……是我娘留下的……”
“我知道。”叶枫语气放缓了些，仿佛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但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云柔师妹的健康更重要。待她痊愈，宗门定会记你一份功劳。你若喜欢兰花，日后我再去为你寻十株、百株更好的来。”
十株、百株更好的？
林清漪想笑，却扯不动嘴角。那能一样吗？那是母亲留下的！是她在无数个孤寂夜晚，唯一能汲取些许温暖的寄托！
她看着叶枫那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苏云柔那隐含期待却又故作推辞的眼神，一股巨大的悲愤和绝望涌上心头。她忽然明白，在叶枫，或许在整个师门眼中，她林清漪这个人，连同她的感受、她的记忆、她珍视的一切，在“更重要”的人和事面前，都是可以随时被牺牲、被让渡的。
她的牺牲是理所当然，她的念想是无足轻重。
泪水在眼眶中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她不能再在他们面前流露出更多的脆弱。她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摇头，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不……不行。这是我娘的遗物……我不能给……”
叶枫的眉头蹙了起来，脸上那点伪装的耐心似乎在消褪。他上前一步，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清漪师妹，莫要任性。同门之间，理应互助。”
就在他伸出手，似乎准备不再征求同意，直接取走那株月影幽兰时——
“咳咳。”
一声轻微的、带着拘谨的咳嗽声，在院门口响起。
三人俱是一怔，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灰扑扑杂役弟子服的青年，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他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把陈旧的花锄和一个竹篓，身形瘦削，气息微弱，正是最不起眼的那种底层弟子。
是墨尘。
沈砚在心底冷静地计算着时机和角度。他此刻出现，必须“合理”。他微微抬首，目光快速而恭顺地扫过叶枫和苏云柔，最后落在林清漪苍白而倔强的脸上，一触即收。
“大师兄，苏师姐，林师姐。”他声音不高，带着杂役弟子特有的怯懦和恭敬，“弟子奉药圃管事之命，前来清理静心苑周边的杂草，顺便……查看一下院中是否有需打理的花木，以免滋生虫害，影响了……影响了灵植生长。”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动机归结于职责所在，甚至抬出了“灵植生长”这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他的目光，恰到好处地落在了那株月影幽兰上，仿佛它真的是一株需要精心照料的、有价值的灵植，而非林清漪眼中无价的念想。
叶枫伸出的手顿在了半空。他显然没把一个杂役弟子放在眼里，但对方的话合情合理，且态度恭顺，他若强行驱赶或无视，反倒显得他这位大师兄不近人情，与一个杂役计较。
苏云柔也微微蹙眉，她天性不坏，只是被宠惯了，此刻被一个杂役撞见这般场景，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轻轻拉了拉叶枫的衣袖：“叶师兄，既然有杂役要干活，我们……我们便先回去吧。或许……或许还有其他法子。”
叶枫脸色变幻，最终冷哼一声，收回了手。他锐利的目光在沈砚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中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悦，但终究没看出什么异常，只当是个没眼力见的蠢笨杂役。
“既如此，你便好生打理。”他对着沈砚冷淡地吩咐了一句，又转向林清漪，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施舍般的意味，“清漪师妹，你再好生想想。为兄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带着苏云柔，转身离开了静心苑。苏云柔在离开前，还回头看了林清漪一眼，目光复杂，似有同情，又似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院中，只剩下林清漪和沈砚两人。
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林清漪，她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慌忙扶住了一旁的石桌，才勉强撑住身子。她大口喘息着，心脏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抬起头，看向依旧垂首立在院门口的那个灰色身影。
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一声咳嗽、那几句看似寻常的话，真的只是巧合。
但真的是巧合吗？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叶枫即将强行取走兰草的时候出现？而且，他说的理由……“查看灵植”，“以免滋生虫害”……
林清漪不是傻子。她清楚地记得，这几日清晨，石墩上那准时出现的、带着温情的桂花糕。也是这个沉默的杂役弟子。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她看着他那低垂的、看不清神情的脸，心中翻涌着惊疑、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的暖流。在她被全世界逼迫、连最后一点念想都险些不保的时候，竟然是这个看似最不起眼、最弱的杂役弟子，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挡在了她的身前。
虽然，他什么都没明说。
沈砚能清晰地感知到林清漪投来的、混杂着复杂情绪的目光。他知道，她起了疑心，但也仅仅是疑心。这很好，怀疑是思考的开始。
他没有抬头与她对视，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只是如同一个真正来完成任务的杂役，开始默默地、认真地清理院门附近几丛确实有些杂乱的野草。动作不快，甚至显得有些生疏，但足够专注。
他用自己的存在和行动，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我在这里，至少此刻，这片角落，由我打理。
他没有说话，林清漪也没有。院子里只有花锄划过泥土的沙沙声，以及她尚未平复的、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然而，一种奇异的安宁，却在这沉默的劳作中，悄然弥漫开来。那株月影幽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银边叶片反射着细碎的阳光，仿佛也松了一口气。
沈砚一边机械地挥动着花锄，一边在脑海中，再次完善了一个《归元养心诀》中关于“凝神静意，外物不侵”的章节。
他知道，今日这“无声的抗议”，不仅仅保住了一株兰草。更是在林清漪几乎被压垮的意志堤坝上，筑下了一根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支柱。
他这位“卧底”，在无人知晓的阴影里，打响了一场温柔而坚定的、属于路人甲的反击战的第一枪。枪声微弱，却清晰地回荡在了林清漪逐渐苏醒的心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