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璃转身的刹那，李玄霄浑身的血液几乎冻结。
那双如梦似幻的眸子，带着一丝洞穿虚妄的了然，精准地锁定了他的藏身之处。没有杀意，没有怒斥，只有一种令人心底发毛的、仿佛被更高维度存在注视着的平静。
逃？
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掐灭。在一位以梦幻大道称帝的存在面前，尤其是在这片显然是对方主场之一的幻雾林中，逃跑无异于将后背彻底暴露给一个未知的猎手。
电光火石间，李玄霄做出了决断。
他撤去了《大自在幻魔身》的隐匿，从怪树阴影后缓缓走了出来，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金丹弟子”应有的“惊慌”与“敬畏”，深深躬身行礼：
“弟子李玄霄，拜见九师尊！不知是师尊在此清修，冒然闯入，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他报出了真名。在云梦璃这种级别的存在面前，低级伪装毫无意义，反而会激怒对方。坦承身份，将自己放在“无知闯入的晚辈弟子”位置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玄霄？”云梦璃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彩，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深了一分，“原来是你……近来宗门内，风头颇盛的那个小家伙。”
她果然知道！即便深居简出，宗门内的大小事务，恐怕也难逃她的感知。
李玄霄心头更沉，姿态放得更低：“弟子不敢当。只是侥幸突破金丹，接了阵衍阁探查幻雾林异动的任务，方才被此地幻象所迷，误打误撞闯入此地，绝非有意窥探师尊……”
他直接将接取宗门任务作为理由，合情合理。
云梦璃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能令人沉沦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李玄霄维持着躬身的姿势，后背却已渗出冷汗。他全力运转《无名炼神诀》，稳固心神，同时将《阴阳和合录》预览篇中关于收敛、伪装自身情绪意念的技巧运用到极致，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偶然闯入、心怀敬畏、略有天赋”的普通弟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那团梦幻光晕还在无声地流转。
良久，云梦璃才轻轻“呵”了一声，那笑声如同风拂银铃，却又带着说不出的缥缈。
“探查任务？倒是个不错的借口。”她莲步轻移，向前走了几步，离李玄霄更近了一些，一股淡雅如梦的幽香萦绕而来，“不过，能在我这‘千幻域象’的影响下保持神智清明，走到这里……你这小家伙的神魂，倒是比寻常金丹坚韧得多。”
千幻域象？是指那团光晕吗？
李玄霄不敢接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弟子惶恐，只是修炼过一些粗浅的炼神法门。”
“粗浅？”云梦璃不置可否，目光掠过他，再次投向那团光晕，语气变得有些悠远，“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来了！最关键的问题！
李玄霄心脏猛地一缩。他绝不能承认看到了其他师尊的隐私，尤其是涉及璃清的那部分！那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心念电转，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迷茫”与“后怕”：“回师尊，弟子……弟子方才被无数幻象所困，皆是自身心魔杂念所化，光怪陆离，不堪回首……直到靠近此地，幻象才骤然消失，得以喘息，随后便见到了师尊圣颜，不敢再有丝毫窥视！”
他将自己看到的内容，完全推给了“自身心魔幻象”，咬死只看到了光晕和云梦璃本人。
云梦璃闻言，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哦？只是心魔幻象么？那倒是无趣了。”
她的语气听不出信还是不信。
李玄霄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松懈。
“罢了。”云梦璃忽然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既然是无心之失，又是为宗门任务而来，本帝便不追究你闯入之罪了。”
李玄霄心中刚微微一松。
却听云梦璃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柔而……危险：“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惊扰本帝清修，窥见‘千幻域象’，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伸出纤纤玉指，对着李玄霄轻轻一点。
“便罚你……入我梦中，历练一番吧。”
一道七彩流光，如梦似幻，无声无息地没入李玄霄眉心！
李玄霄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觉得识海轰然一震，眼前景象瞬间模糊、扭曲！所有的感知都在离他远去，仿佛坠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色彩斑斓的漩涡！
【警告！遭受未知梦幻法则侵蚀！神魂陷入强制梦境！】
【《无名炼神诀》自主运转抵御中……抵御失败！】
【系统紧急防护机制触发！消耗逆徒点100，稳固宿主核心意识不灭！】
【当前逆徒点：-120-100=-220！】
系统的警告声急促响起，随即也变得断断续续，仿佛信号不良。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李玄霄只看到云梦璃那颠倒众生的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高深莫测的神情。
然后，便是无尽的沉沦……
……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仿佛是永恒。
李玄霄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熙熙攘攘、古色古香的街道上。周围是叫卖的商贩，往来的行人，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和尘世的气息。
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这是……哪里？
他低头看向自己，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体内没有任何灵力，仿佛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凡人。
梦境？云梦璃的梦境？
他尝试运转《无名炼神诀》，却发现神识如同被封印，根本无法离体。体内的金丹也感应不到，所有的修为，荡然无存！
他变成了一个凡人！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和恐慌涌上心头。失去了力量，在这位女帝编织的梦境里，他如同待宰的羔羊！
“系统！系统！”他在心中疾呼。
【滋……检测到宿主处于高维梦境领域……系统功能受限……维持核心意识稳定需持续消耗逆徒点……滋……】
系统的回应断断续续，如同接触不良的电台。
逆徒点在持续消耗！必须尽快找到脱离梦境的方法！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着四周。这梦境无比真实，触感、气味、声音，都与现实无异。云梦璃的梦幻大道，果然恐怖如斯。
她将自己拉入梦境，目的何在？惩罚？戏弄？还是……另有深意？
李玄霄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试图寻找任何不和谐之处，或者云梦璃可能留下的线索。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哗。
只见一队衣着华丽的仪仗缓缓行来，路人纷纷避让。仪仗中央，是一顶精致的软轿，轿帘微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侧脸。
那张脸……李玄霄瞳孔骤缩！
是云梦璃！或者说，是梦境中的云梦璃！她此刻看上去年轻许多，眉眼间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纯真与灵动，仿佛一个养在深闺的贵族小姐。
而更让李玄霄心神剧震的是，在仪仗队伍的前方，骑着高头大马开路的那个身影——
一身月白劲装，身姿挺拔，容颜清冷绝俗，眉宇间带着拒人千里的冰寒与……一丝未经世事的稚嫩。
那是……大师尊，璃清！年轻时代的璃清！
她们果然在年少时便相识！
梦境，正在重现她们的过去？
李玄霄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正在接近那个秘密的核心！
他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仪仗队伍，看着年轻的云梦璃偷偷掀开轿帘，好奇地打量着街景，目光偶尔会落在前方璃清挺拔的背影上，嘴角会不自觉地带起一丝甜甜的、羞涩的笑意。
而前方的璃清，始终目不斜视，神情冰冷，仿佛一块不解风情的寒冰。
队伍行至一处府邸停下。似乎是某个权贵的宅院，正在举办宴会。
李玄霄混在人群中，看着云梦璃被侍女搀扶下轿，璃清则如同忠诚的护卫，紧随其后。
进入府邸，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云梦璃被引到女眷区域，而璃清则与其他护卫一同，守在外围。
李玄霄凭借对气息的敏感（即便在梦中，某些本能似乎还在），悄然潜入了府邸，躲在一处假山后，观察着宴会中的情形。
他看到云梦璃在女眷中如同众星捧月，巧笑嫣然，但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飘向远处那个冰冷的身影。
他看到有纨绔子弟试图上前搭讪云梦璃，被璃清一个冰冷的眼神逼退。
他还看到，在宴会间隙，云梦璃借口透气，悄悄溜到后花园，而璃清，依旧如同影子般，沉默地跟在数步之外。
“师姐！”云梦璃停下脚步，转过身，鼓起勇气看向璃清，脸颊微红，“你……你整天板着脸，不累吗？”
璃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清冷：“保护小姐，是我的职责。”
“除了职责，就没有别的了吗？”云梦璃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咬了咬唇，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心绣制的、带着淡淡梦昙花香气的香囊，飞快地塞到璃清手里，“这个……送给你！”
说完，不待璃清反应，她便红着脸跑开了。
璃清握着那还带着少女体温和馨香的香囊，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错愕”的波动。她看着云梦璃跑远的背影，久久没有动作。
躲在假山后的李玄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原来……年少时的云梦璃，竟对璃清抱有……这样的情愫！
所以，她之前在那光晕前，才会流露出那般幽怨与不甘？
所以，她与璃清之间的关系，才会如此微妙？
就在李玄霄为这惊人的发现而心神激荡之时，眼前的梦境景象，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模糊起来。
周围的宴会场景、人物，开始扭曲、消散。
天色骤然变暗，喊杀声四起！
梦境场景突变！
似乎是遭到了袭击，府邸陷入一片混乱！火光冲天，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李玄霄看到年轻的璃清护在云梦璃身前，剑光如龙，与数名蒙面高手激战，身上已然溅上了血迹，但眼神依旧冰冷坚定。
而云梦璃则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着璃清的衣角。
“师姐！小心后面！”云梦璃突然尖叫。
一名刺客从阴影中突袭，直取璃清后心！
璃清回剑格挡已来不及！
眼看那淬毒的匕首就要刺入璃清身体，一旁的云梦璃不知哪来的勇气，猛地将璃清往旁边一推！
“噗嗤！”
匕首，深深地刺入了云梦璃的肩头！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裙。
“梦璃！”璃清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带着惊怒与慌乱的呼喊，反手一剑将那刺客枭首！她抱住软倒的云梦璃，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那双万年冰封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清晰的、名为“恐惧”的裂痕！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璃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云梦璃脸色苍白，却对着她露出一个虚弱而满足的笑容：“因为……我不想师姐受伤啊……”
梦境画面在此定格。
李玄霄站在原地，看着那相拥的两人，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她们之间，还有过这样一段生死相依的过往。云梦璃为救璃清挡刀，而璃清那冰封的心，似乎也曾为此出现过裂痕。
但这……后来为何会变成那般模样？
就在他思索之际，整个梦境世界开始剧烈震动，如同镜面般寸寸碎裂！
一个清冷而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看够了么？”
“小家伙……”
“知道的太多，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云梦璃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庞大的排斥之力传来，李玄霄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猛地从这破碎的梦境中踢了出去！
……
幻雾林，空地。
李玄霄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喘息，额头布满冷汗，仿佛刚从溺水中挣扎出来。
他依旧站在原地，云梦璃也依旧站在他对面，仿佛刚才那漫长而真实的梦境，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但脑海中残留的画面，以及系统提示的逆徒点消耗（-220），都告诉他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云梦璃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梦幻与深邃，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梦境……可还有趣？”她轻声问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李玄霄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道：“弟子……受益匪浅。”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既是回应，也带着一丝试探。
云梦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屈指一弹，一道七彩流光再次没入他眉心。
这一次，并非攻击，而是一段信息。
【叮！获得特殊状态【梦印】！】
【梦印：幻梦女帝云梦璃留下的印记，可微弱感知其情绪波动，并在特定条件下触发单向联系。状态：未知（非敌非友）。】
同时，系统的提示再次响起：
【叮！经历幻梦女帝梦境历练，窥见其部分隐秘过往，神魂韧性得到锤炼！《无名炼神诀》熟练度大幅提升！】
【叮！成功引动幻梦女帝复杂心绪，获得逆徒点+200！】
【当前逆徒点：-220+200=-20。】
逆徒点依旧为负，但距离清零只差20点。而且，获得了【梦印】这种特殊状态，以及神魂的锤炼。
福祸相依。
云梦璃留下印记，是警告？是标记？还是……另有用意？
李玄霄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多谢九师尊……不罚之恩。”
云梦璃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缥缈：“去吧。今日之事，若有半句泄露……”
她没有说完，但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李玄霄瞬间明白了后果。
“弟子明白，今日只是奉命探查幻雾林异动，并无任何异常发现。”李玄霄立刻表态。
云梦璃不再看他，转身，身影逐渐淡化，如同融入雾气般，消失不见。那团“千幻域象”也随之隐去。
空地上，只剩下李玄霄一人，以及周围缓缓流动的彩色雾气。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云梦璃与璃清的过往，【梦印】的种下，逆徒点的收获……信息量太大。
他感觉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撬动了某根至关重要的弦。
而这条逆徒之路，也因为这意外的插曲，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更加有趣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转身朝着林外走去。
下一个目标，该放在哪里呢？
是时候，去会一会那位御兽女帝，苗花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