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暗降临、空间扭曲的瞬间，陆临就意识到了不对。
他反应极快，伸手想去抓身边的程晓阳，指尖却只掠过一片冰冷的、如同水波般荡漾的空气。
“程晓阳！”
他厉声喝道，声音在突兀出现的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周围不再是熟悉的公寓景象，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芜的焦土。
天空是压抑的暗红色，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扭曲的、如同血管般蠕动的云层。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与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脚下是干裂的土地和散落的、不知名生物的惨白骨骸。
这里是……阴阳交界处的混乱之地？不，更像是某种力量模拟出的、充满绝望气息的战场。
陆临眼神冰冷，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凌厉。
他几乎是立刻判断出，自己和程晓阳被分开了，而且被困在了一个极其逼真、并且很可能是针对个人内心恐惧构筑的幻象之中。
猫鬼绝无可能制造出如此规模和精神压迫感的幻象。
这背后，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插手，甚至可能利用了猫鬼作为引子和媒介。
是赤魇？
这个念头刚闪过，前方的景象就发生了剧变。
焦土之上，空间如同水面般剧烈波动起来，一个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是程晓阳。
但又不是陆临所熟悉的那个程晓阳。
这个“程晓阳”穿着一身繁复诡异的暗红色古装长袍，衣摆处绣着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黑色纹路。
他的长发未束，披散在身后，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一双原本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却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灵魂的光彩。
更让人心悸的是，他的四肢和脖颈都被暗沉如血的雾气凝聚成的锁链紧紧缠绕着，锁链的另一端，延伸至远处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像个没有意识的、精致的人偶，静静地站在那里。
而在他的身后，一个高大的、笼罩在浓郁黑红色雾气中的身影逐渐清晰。
那人穿着玄底金边的宽大袍服，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猩红如血，带着睥睨众生、玩弄一切的疯狂与优雅。
赤魇。
陆临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紧了手中的桃木短剑。
即使知道这是幻象，那股源自千年恶鬼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压迫感，依旧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威胁。
幻象中的赤魇，伸出苍白修长、指甲尖锐的手，轻轻抚摸着“程晓阳”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和占有欲。而“程晓阳”毫无反应，如同一个真正的玩偶。
“找到了……”赤魇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却带着冰冷的寒意，仿佛直接响在陆临的脑海深处，“吾失落的……另一半魂魄。”
他猩红的眼眸转向陆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多谢你，替吾照顾他这么久。现在……物归原主。”
话音未落，缠绕在“程晓阳”身上的锁链猛地绷紧，将他朝着赤魇的方向拖拽过去！
“程晓阳”依旧面无表情，如同飘零的落叶，身不由己。
“放手！”陆临几乎是本能地厉喝出声，身形暴起，手中桃木剑绽放出刺目的金光，斩向那些雾气锁链！
然而，剑光掠过，锁链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如同斩入水中，并未断裂。而“程晓阳”被拖拽的速度丝毫未减，离赤魇越来越近。
“凡人之力，也妄想抗衡幽冥？”赤魇发出低沉的嘲笑，猩红的眼中满是戏谑，
“你看，他本就是吾的一部分。他的灵魂深处，刻着吾的印记。回归，是他的宿命。”
随着他的话语，被拖拽的“程晓阳”身上，竟然真的开始浮现出若隐若现的、与赤魇袍服上相似的暗红色诡异纹路，仿佛某种被唤醒的古老烙印。
陆临的心猛地一沉。
关于程晓阳的前世，他早有猜测，可能与赤魇有着极深的纠葛，但这幻象直白地将“程晓阳是赤魇缺失的魂魄”这个最坏的可能性血淋淋地摊开在他面前。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呢？
如果程晓阳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某一天回归赤魇，成为这千年恶鬼的一部分呢？
那他所有的保护，所有的努力，甚至刚刚开始萌芽的感情，岂不都成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这个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无力感。
他看到“程晓阳”被赤魇揽入怀中，那双空洞的眼睛甚至没有看向他这边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幻象中的赤魇，拥着怀中的“程晓阳”，得意地、宣告般地看着陆临，声音如同诅咒：
“你看，他并不需要你。”
“他属于我。”
“从一开始，就是。”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近乎毁灭性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在陆临胸腔里爆发。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情绪冲击，几乎要冲垮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堤坝。
他不能让赤魇带走他！
无论程晓阳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去，现在站在他身边的、会对他笑、会依赖他、会笨拙地表达关心的，是那个叫程晓阳的麻烦精！不是赤魇的什么狗屁魂魄！
“他是我的。”
低沉而冰冷的声音，从陆临的齿缝间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凛冽的杀意。
他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狂暴，原本用于驱邪正道的清正灵力，此刻却带上了某种不顾一切的、近乎魔道的锐利与锋芒。
他手中的桃木短剑嗡鸣震颤，金光之中，隐隐透出了一丝骇人的血煞之气——那是他压箱底、轻易绝不动用的禁术前兆。
哪怕逆天而行，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他也绝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夺走程晓阳！
然而，就在他准备不顾一切强行破开幻象，哪怕会重伤甚至惊动真实世界的赤魇本体也要冲出去时，幻象中，被赤魇拥在怀里的“程晓阳”，那空洞无神的眼睛，极其轻微地眨动了一下。
非常非常轻微，几乎难以察觉。
但陆临捕捉到了。
紧接着，他看到那个“程晓阳”的嘴唇，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但陆临凭借口型，清晰地“读”出了那两个字——
“假的。”
如同冰水泼面，陆临沸腾的血液和几乎失控的理智，在这一刻骤然冷却、回归。
是了，这是幻象。
无论它多么逼真，无论它展示的未来多么可怕，无论它揭示的“真相”多么令人绝望，它终究是假的！是敌人用来攻击他心智、让他自乱阵脚的武器！
程晓阳现在一定也在另一个幻象中苦苦挣扎，他绝不能先一步在这里倒下，被恐惧和愤怒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动用禁术的冲动，眼中狂暴的血色缓缓褪去，重新恢复了那种极致的冷静和锐利。
周身的灵力也收敛起来，恢复了中正平和，只是比平时更加凝练、更加坚韧。
他看向幻象中依旧在表演着“主仆情深”的赤魇和“程晓阳”，眼神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戏剧。
“就这点伎俩？”陆临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淡，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看来，你也就只敢在幻象里犬吠了。”
幻象中的赤魇脸色一沉，猩红的眼中怒意翻涌，周围的焦土开始剧烈震动，仿佛要天崩地裂。
但陆临已然不受影响。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那些扰乱心神的画面，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这个幻象空间的能量结构和薄弱点上。
他相信程晓阳。
相信那个麻烦精，一定也在努力。
相信他们之间的联结，不会如此轻易地被这种卑劣的手段切断。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打破这个牢笼，回到现实，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