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沿着双车道柏油路蜿蜒前行，绕过几个树木葱郁的山包，三号信箱的大门赫然出现。
副驾上的郝胜利好奇地打量着窗外。那座横跨路面的井架式钢梁大门上，“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红色标语，一侧立柱挂着白底黑字的厂牌：临水县齿轮厂。
任谁都想不到，这座看似普通的山沟小厂，内部竟有八九千职工家属，是个能生产精密部件的大型企业。
车刚驶入供应科和车队的大院，一个敦实的中年人就笑着迎了出来。
陈大可摇下车窗：“老冯，今天让你看看没见过的好东西。”
冯科长利落地拉开车门，打趣道：“哟，老陈，吹牛的功夫见长啊。这怎么还带孩子来了？”
“我哪有这福气，这是老厂长的大孙子，带他来见见世面。”陈大可边说边下车。
郝胜利灵活地跳下车：“冯伯伯好，我叫郝胜利。”
冯科长拍拍孩子的肩，目光却早已飘向车斗：“好小子！欢迎你来玩。老陈，别卖关子了，到底是什么宝贝？”
陈大可领着冯科长走到车后，示意小徒弟解开篷布：“这是新研发的膨化机，能用玉米做出香脆可口的‘金箍棒’，孩子们都抢着吃。”
帆布应声落下，露出那台崭新的机器。
小徒弟拎出个面袋递给黄师傅道：“师傅，样品在这，我都忍不住吃了小半袋了。您车要是再开慢点，估计就只剩袋子了。”
黄师傅接过袋子，笑骂：“臭小子，也不怕噎着。”
他撑开袋口递给郝胜利，瞥见里面果然空了一小半，立刻瞪向车上的徒弟：“这是样品，能瞎吃吗。”
“我问过胜利了，他说别吃光就行......”小徒弟委屈地辩解。
冯科长上前打圆场：“行了，老黄，回去再收拾。先让我尝尝这‘金箍棒’到底多好吃。”
他掰了一截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嘿！真香，真脆。这真是玉米做的？”
郝胜利笑着解释：“就是普通玉米粒和玉米碴，靠机器的高温高压膨化出来的，本质没变，就是口感和形状变了。”
这时，院子里的人都围了过来。郝胜利大方地给大家分了一些，顿时响起一片“咔嚓”声和赞叹。
“给我闺女带点回去，她一准喜欢。”
冯科长看着这场面，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老陈，胜利同志，这东西确实有意思。走，办公室细说。”
办公室里茶香氤氲。郝胜利详细讲解了膨化机的原理，陈大可适时补充。
冯科长吹了吹茶杯：“老陈，你直说吧，是让我们厂买下这台机器，还是？”
陈大可笑起来：“想买？门都没有。这套机器就给你们用一下午，晚上我们得拉走，明天还要去四号信箱呢。”
冯科长“啪”地放下茶杯：“好你个老陈。跑我这吊胃口来了，一下午够干什么？”
郝胜利连忙起身：“冯伯伯，您别急。这机器一小时能产二十公斤，但家属们的粗粮定额有限，一家有个三五斤零嘴就够了。”
冯科长却不依不饶：“我看不行，到时候被家属们围着不让走，可别怪我没提醒。”
陈大可摆手：“没事，真不行我就给老刘打电话，多留一天。”
冯科长追问：“那行，什么时候开始？在哪？原料谁出？怎么算？”
陈大可关上门：“就在你们放电影的空场。你们出几个人帮忙记录和称重，制作环节让胜利指导。”
冯科长瞪大眼睛：“什么？让他指导？胜利，你今年多大？”
郝胜利晃着双腿：“五岁啊，我们厂的叔叔伯伯都是我教的。对了，冯伯伯，我们厂半个月后要生产几辆‘四不像’运输车，您要不要订几台？”
“你指导生产？四不像是什么？”冯科长疑惑地问。
郝胜利点头：“就是用柴油机驱动的慢速运输车，能拉一吨货，带自卸功能，速度20公里每小时。”
陈大可插话：“行了胜利，先别说'四不像'了......”
冯科长却猛地探身：“等等，胜利，你仔细说说那个‘四不像’。十五马力真能拉一吨，还带自卸？用新柴油机？”
郝胜利放下茶杯，小短腿也不晃了：“嗯，给我们厂基建科生产五台，儿童团一台，不到半个月就能出样车。新柴油机和膨化机用的是同款，一会您就能看到。”
冯科长转头就对陈大可嚷道：“好你个老陈。藏着这么好的东西不说，尽拿小孩零嘴糊弄我。”
陈大可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力弄懵了：“哎呦，我的老冯，你这弯转得太急了，我哪糊弄你了？”
“这能一样吗？”冯科长激动地挥手：“一个是零嘴，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生产力工具。你是不知道我们这山沟里的苦。厂区拉得多长你都看见了，从最里头的车间到原料库，再到家属区，好几里盘山路。全靠职工蹬三轮，推板车，效率低不说，雨雪天简直是受罪。厂里那几辆大解放，烧油厉害不说，根本不够用。”
他越说越激动，紧紧盯着郝胜利：“胜利，你这'四不像'，山地走得稳吗？爬坡行不行？”
郝胜利肯定地点头：“底盘特意加高了，通过性好。十五马力拉一吨货，爬一般坡没问题，只要不超载。冯伯伯要是感兴趣，样车出来第一个拉来给您试。”
实际上这个四不像的额定载重是1.5吨，只是车没出来，到底拉多少，他心里也没底。
冯科长站起身，走到郝胜利跟前：“半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他又转向陈大可，几乎是恳求：“老陈，想想办法，先紧着我们，哪怕样车先给我们都行，价钱好说。”
陈大可看向郝胜利，冯科长也迟疑地跟着看向孩子。
郝胜利仰头道：“给木模车间的刘爷爷打个电话就知道样车进度了。还有陈伯伯采购的配件怎么样了？”
陈大可苦笑：“行，先打电话。那些配件有几样太难搞了，我还在找人。”
冯科长几乎瞬间就抄起电话，要通了九号信箱木模车间主任办公室。
电话接通后，他迟疑了一下，把听筒递给郝胜利。
郝胜利接过电话简单聊了几句，递回听筒：“第一台样车的车架焊完了，就等陈伯伯的外购配件到齐就能组装。”
冯科长急道：“老陈，缺什么？我们一起想办法。”
陈大可掏出笔记本念了一串配件名，旁边一个文书快速记录。
“这型号的齿轮箱应该用的是我们厂的齿轮，这个我们能解决。”一个科员说。
岁数大些的中年妇女插话：“这个尺寸的车轱辘特种车辆上用，我打个电话问问。”说着就抄起电话。
年轻人凑过来看清单：“有机玻璃板庆丰厂有试生产，咱们厂仓库里存着几张，要不先拿来用？”
冯科长大手一挥：“先用着，咱们再订。”
…………
一个个在陈大可看来难搞的配件，在冯科长这里几乎全部解决了。
就连最难搞的车轱辘，对方厂子也笑着答应三天内送到九号信箱。
陈大可看着幽怨地盯着自己的郝胜利，无奈道：“看什么看，他们生产齿轮齿条，交际面比咱们厂广多了。”
郝胜利耸了耸肩，双手一摊：“完了，加工费怎么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