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奶奶看了眼关切的李厂长，压低声音道：“我问过老郝了。老郝说，胜利的事情，现在连他都管不了。
她停了下凑近了一些道：“前些天，有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专门感谢他培养了一个好孙子，电话里说，胜利这孩子提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都尽量满足他，由着他折腾去。”
李厂长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老嫂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谁打来的电话？这怎么可能？”
郝奶奶摆了摆手，示意他小声点：“具体是谁，老郝嘴严，死活不说。我就听见他接电话时，嗯嗯啊啊，腰杆挺得笔直，额头都冒汗了，一个劲儿地说‘是是是’，‘保证完成任务’，‘感谢首长关心’……挂了电话，一个人在屋里转了半天磨磨，最后就憋出这么句话来。”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自打那以后，胜利这孩子再要搞什么，只要不是上房揭瓦，老郝基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她她看了眼李厂长震惊的表情，继续解释道：“那四千块钱，确实是厂里的钱，听说是胜利要在家属区搞养殖，‘化缘’来的，账目都挂在儿童团自己的账上，由供销科和幼儿园共同监管，军代表胡代表亲自盯着的。每一分钱怎么花，都有条条框框卡着，倒也不算胡来。”
郝奶奶凑近了些，用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现在啊，胜利到底在捣鼓些什么，谁也不敢细打听。老郝私下叮嘱过，有些事……密级高，不该问的别问，咱们啊，就当不知道，心中有数就行。”
李厂长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吐出，努力将翻江倒海的震惊压下去。
他刚想再追问些什么，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郝厂长和孙书记，还有肖副厂长说笑着一起进了门。
郝厂长笑着脱下外套挂好：“老李，红英呢？不是说好带过来吗？”
他转头看见屋里两人神色凝重，微微一怔，追问道：“嗯，怎么了这是，聊什么呢，脸色这么严肃。”
李厂长张了张嘴，满腹的疑问堵在喉咙口，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他看向郝厂长，单刀直入道：“老郝，我刚刚听老嫂子说……胜利那孩子搞的儿童团，资金就有四千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听说有上面的电话……？”
郝厂长与孙书记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孙书记自然地接过话头：“胜利的事，组织上有过考量。孩子们搞活动，丰富家属区的生活，是好事嘛。我们原则上不过多干涉，由着他自己去折腾就好，咱们啊！，就当不知道。”
郝厂长沉吟了一下，走到李厂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叮嘱道：“对了，老李，木模车间的老刘他们那边，你以后得多上点心，不管是技术上卡了壳，还是缺了物料，人手，你都得尽全力，第一时间帮他们解决。”
他话锋一转，凑到李厂长耳边，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但记住，他们具体干什么，做什么东西，你别管，也别问。对外就说，都是他们老师傅自己的主意，搞点小革新，跟厂里没直接关系，明白吗？”
肖副厂长也凑了过来，脸上挂着笑，补充道：“老李啊，咱们在这个位置上，有时候‘不知道’比‘知道’强。就算看见了什么，也当没看见，心里有数就行。咱们把后勤保障做到位，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支持了。”
三位厂领导看似平常的话语，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李厂长满心的疑问彻底堵了回去。
他瞬间明白了，关于郝胜利和那个儿童团，以及其背后可能牵扯的一切，已然成为一种不能明说，只需默默执行和全力协助的事情。
他最终将所有话咽回了肚子里，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肖副厂长见状，哈哈一笑，直接岔开了话题，嚷嚷道：“老嫂子，晚上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了，我们这可是踩着饭点过来的，五脏庙可是要造反了。”
郝奶奶连忙笑道：“好吃的可不少，有老郝从北京给你们带的烤鸭，有外国人送的几根香肠，说是他们大使馆自己做的，厂食堂送来乐几个小炒，玉秀，快帮着摆桌子，玉强，去把柜子里那瓶好酒拿出来，今天给老李接风，大家也热闹热闹。”
推杯换盏间，郝厂长环顾了一下问道：“哎，对了，红英那丫头呢，真让胜利给拐跑了？”
李厂长苦笑着摇头：“可不是嘛，说是去什么活动室，商量着要给红英安排个‘秘书长’的职位，俩人蹬着那小推车，一溜烟就没影了。”
“秘书长。”孙书记闻言哈哈大笑，“好家伙，这都带‘长’了，胜利这小家伙，知道这是什么职位吗。”
郝厂长也是忍俊不禁：“由他们去吧，只要不拆房子，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孩子们高兴就行。”
笑过之后，郝厂长想起正事，放下酒杯，对李厂长道：“对了，老李，有件要紧事。我从部里争取了一下，有几个专家，近期会来我们厂支援工作。估计就这几天到。他们的工作安排和对接，就由你全权负责。生活安置方面，老孙会安排好。”
李厂长端着酒杯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浮现出极度震惊的神情。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刚才那杯酒产生了幻听。
他屏住呼吸，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专……家。老郝，你再说一遍。”
不怪他如此失态。
在这个年代，‘专家’两个字几乎是消失的词汇，他们不是被打倒就是在被打倒的路上，这怎么可能。
他太清楚厂里技术力量薄弱的痛了，许多项目卡壳，缺的就是那画龙点睛的技术核心。
他这位主管技术的副厂长，最大的心病和渴望，就是能有几位真正挑大梁的专家坐镇。
郝厂长笑了笑，重复道：“没错，是专家。从部里协调来的，几位在机械制造和精密加工领域很有建树的老同志。到时候就安置在家属区那边最好的几间套房，他们有可能带着家属一起来，各方面都要照顾好，这事关重大。”
李厂长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酒液在杯壁上荡出细密的涟漪。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翻腾的心绪平复下来：“老郝，老孙，这是真的，部里真的能派专家来，他们的安全呢？我是说，对我们厂，对他们本人……”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屋内的气氛也随之变得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