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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舰店开业盛典上,黄砚舟当众宣布“拾光”是两代人的传承。

闪光灯下他紧握她戴着戒指的手,这屈辱的枷锁在众目睽睽下竟成了同盟的徽章。

晚星抚摸戒指上的虹彩贝纹,忽然意识到这冰冷指环早已嵌入她的骨血。

“林正弘托付给我的人,一个都不能少。”他在阁楼低语,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灼热。

窗外霓虹初上,窗内,他指尖抚过父亲照片上的尘埃,如同抚过一道陈年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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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最后一点星子也被灰蒙蒙的晨曦吞没时,拾光照相馆深处那间被临时征用的办公室才渐渐止息了彻夜的喧嚣。陈律师和他的团队带着一夜鏖战的成果——那份凝聚着血泪与证据的申诉状定稿,以及关于罗森·克拉克、海关行动队张志强、橡胶林三号井初步调查方向的简报——脚步沉重却眼神锐利地离开了。厚重的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工人收拾工具准备离去的细微声响,也将那份令人窒息的肃杀暂时关在了门外。

室内只剩下黄砚舟和李晚星。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黄砚舟依旧维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姿势,后背挺得笔直,如同一柄深深插入战场的剑。他面前摊开着林正弘那本深棕色的航海日志,翻到了某一页,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清晰。他低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只有握着日志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惊涛骇浪。

李晚星坐在他对面那张小书桌后,感觉身体像是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沉重的、麻木的壳。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湿透的棉被紧紧裹挟着她,沉甸甸地往下坠。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眨动都带着涩痛。额角纱布下的伤口在持续的隐隐作痛,提醒着她这场风暴的残酷开端。胃里早已空空如也,连饥饿感都变得模糊遥远。她甚至没有力气去合上面前那份同样凝聚了她一夜心血的申诉状副本,只是任由视线无意识地落在纸页上“申诉人:林晚星”那几个刺目的铅字上。

阿爸……她无声地在心底呼唤。那航海日志扉页上力透纸背的“护你周全”,字字句句如同滚烫的烙印,反复灼烫着她的心。阿爸在自身难保的绝境里,为她铺下的最后一条生路,竟是将她托付给了黄砚舟!这份沉甸甸的、迟到了十五年的信任,让她在悲恸欲绝的同时,又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守护的酸楚暖意。可这暖意,又立刻被对面那个男人周身散发的冷硬气场冻结。

黄砚舟终于动了。他极其缓慢地合上了那本厚重的航海日志,动作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郑重,仿佛合上的不是一本旧笔记,而是一段尘封的、沉重的过往。他将日志轻轻推向桌子内侧,远离了堆积如山的文件卷宗。然后,他抬起头。

一夜未眠的痕迹清晰地刻在他脸上。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泛着青色,让那张本就冷峻的脸更添了几分粗粝和疲惫。然而,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抬起的瞬间,却锐利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铁,里面燃烧着一种沉静的、近乎可怕的意志力,驱散了所有倦怠的阴霾。那目光穿透办公桌上空弥漫的尘埃和咖啡因气味,直直地落在李晚星身上。

“申诉状,”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凌敲击在冻土上,“陈律师会亲自递到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手里。舆论造势同步开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李晚星苍白憔悴的脸和额角的纱布,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或询问,径直下达了冷酷的指令:“今天下午三点,‘拾光’旗舰店开业。你必须在场。”

李晚星像是被这句话从麻木的泥沼里猛地拽了出来。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开…业?”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昨晚照相馆才被砸得一片狼藉,阿爸的冤案申诉才刚刚落定,橡胶林三号井的阴影如同毒蛇般盘踞在头顶,他竟然要在今天下午,让“拾光”开门迎客?

“对。”黄砚舟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昧的晨光里投下巨大的压迫感。“林正明砸掉的只是一个旧壳子。新的‘拾光’,今天必须立起来!立在所有槟城人眼前!立在他林正明的眼皮子底下!”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锋芒,“这是宣告,也是战书。让所有人都看清楚,谁才是拾光真正的主人,谁在背后搞鬼!”

他绕过巨大的红木办公桌,走到李晚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夜奋战的硝烟气,瞬间将她笼罩。

“去收拾一下。”他的目光在她那身被雨水和泪水浸染过、一夜未换的旧蓝布旗袍上扫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旗舰店的衣帽间里有准备。阿忠会带你过去。”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她额角的纱布上,“伤口,让医生重新处理。”

命令的口吻,不容置喙。李晚星甚至来不及生出一丝反抗的情绪,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洪流裹挟的无力感就再次淹没了她。她像一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只能顺从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嗯”字。

黄砚舟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深黑色的西装衣角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少爷,”阿忠的声音适时地在门外响起,带着一贯的沉稳恭敬,“车备好了。您是先回公馆还是直接去船厂?”

“船厂。”黄砚舟的声音消失在门外走廊,脚步声迅速远去。

办公室内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李晚星一个人。窗外,天色灰白,雨似乎停了,但厚重的乌云依旧低低压着槟城的天际。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巨大红木办公桌,桌面上,那本深棕色的航海日志静静地躺在文件堆旁,像一个沉默的、来自过去的幽灵。

拾光旗舰店开业?下午三点?

她低头,视线落在自己紧紧交握的手上。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名为“星舟”的铂金戒指,在透过窗户的惨淡晨光下,闪烁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虹彩贝壳镶嵌的戒面,温润的流光下,是坚硬的本质。戴上就取不下的战旗,捆绑命运的锁链。阿爸的托付,黄砚舟的冷酷指令,林正明的虎视眈眈……所有的重量,仿佛都压在了这枚小小的指环上。

乔治市最繁华的皇后大道中段,一座簇新的三层骑楼静静矗立。崭新的“拾光”鎏金招牌在午后略显阴郁的天光下,依旧折射出不容忽视的璀璨光芒。招牌的设计巧妙融入了老照相馆的“拾光”手写字体韵味,又添了现代工艺的利落线条,新旧交织,无声地诉说着传承与新生。

骑楼外,景象与昨日拾光老店门前的破败凄惶截然不同。宽阔的人行道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铺上了崭新的红毯,从马路牙子一直延伸到大敞的玻璃店门内。红毯两侧,早已被闻讯而来的记者、好奇的市民、衣着光鲜的宾客围得水泄不通。长枪短炮的相机镜头闪烁着寒光,对准了红毯尽头那临时搭建的、铺着墨绿色丝绒的小小剪彩台。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般的喧闹与期待。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昨儿个黄氏集团股东大会上,林正明那老狐狸的脸都被打肿了!”

“可不是!那个姓林的小姑娘,真是林正弘的亲闺女?看着弱不禁风的,胆子可真不小!”

“黄家这位少爷更厉害!雷霆手段!直接就把拾光抢回来了!还砸钱开了这么大个旗舰店!”

“啧啧,看看这排场!防弹玻璃都装上了,黄家是真下了血本,跟林正明杠上了!”

“下午茶点心是直接从马六甲请来的师傅?大手笔啊!”

“快看快看!黄家的车来了!”

人群的骚动瞬间达到顶点。几辆铮亮的黑色轿车,如同沉默而威严的巨兽,缓缓驶来,稳稳停在红毯起始处。打头那辆劳斯莱斯的车门率先被侍者拉开。

黄砚舟躬身下车。

深灰色的手工定制三件套西装,完美地贴合着他挺拔如松的身形,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冷硬线条。同色系的领带一丝不苟地系在挺括的白衬衫领口下。他脸上昨夜残留的疲惫和胡茬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雕玉琢般的、令人不敢逼视的冷峻和掌控感。他站在车旁,深邃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沸腾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无形的气场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喧嚣。原本鼎沸的人声在他目光所及之处,竟奇异地低了下去。

他并没有立刻踏上红毯,而是微微侧身,目光投向劳斯莱斯后座刚刚打开的车门。

所有的镜头,瞬间齐刷刷地对准了那个方向。

李晚星深吸一口气,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探身下车。当她站直身体,出现在红毯上的那一刻,周围竟响起了一片短暂的、压抑的吸气声。

她身上,已不再是那件浸透雨水和泪痕的旧蓝布旗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素雅的象牙白软缎旗袍。旗袍的样式并不张扬,领口和斜襟处,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几缕若有似无的、如同水波般的忍冬藤蔓纹样,低调而精致。最特别的是,旗袍下摆处,拼接了一段色泽略深、带着岁月沉淀光泽的靛蓝老布,上面隐隐可见手工刺绣的、早已模糊不清的缠枝莲暗纹。

熟悉拾光老店的人立刻认了出来——那是林正弘生前最常穿的一件长衫的布料!此刻,被巧妙地裁剪、融入女儿的新衣,成为下摆处一道深沉而坚韧的底色,仿佛老树的根,托起了新生的枝桠。

这身装束,是李晚星在旗舰店三楼的衣帽间里,对着那琳琅满目的华服,沉默许久后,自己动手改的。她拒绝了那些光鲜亮丽的新料子,固执地让阿忠派人回老店,取来了阿爸那件压在箱底、洗得发白却依旧完好的旧长衫。

“小姐,这料子……太旧了,配不上新店开张……”阿忠当时欲言又止。

“配得上。”李晚星只是平静地回答,手指轻轻抚过那靛蓝粗布上被岁月磨得温润的纹理,“这才是我阿爸的拾光。”

此刻,她穿着这件融合了阿爸旧衣的旗袍,站在红毯上。额角的伤口被发型师巧妙地用几缕微卷的鬓发遮掩,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脸上薄施脂粉,掩盖了极度的疲惫,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份被强行压下的茫然和一丝近乎悲壮的倔强。她微微仰着头,迎着无数道探究、好奇、甚至带着恶意的目光,努力挺直着纤细的脊背。左手,下意识地微微蜷缩着,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被刻意地隐藏在掌心。

黄砚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件拼接的旗袍,那抹熟悉的靛蓝,像一道无声的宣言,刺入他的眼底。他眼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极其自然地朝她伸出了手臂,动作流畅而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李晚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周围所有的镜头都贪婪地对准着他们,等待着捕捉黄砚舟身边这个突然出现的“林小姐”的每一个细微反应。她甚至能听到前排记者急促的呼吸声和相机快门试探性的咔嚓声。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只能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搭在了黄砚舟坚实的小臂上。

隔着挺括的西装面料,他手臂肌肉的硬度和温热清晰地传递过来,带着一种强大的、令人心慌的稳定力量。她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跟着我。”黄砚舟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只有她能听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奇异地让她因紧张而狂跳的心脏稍稍落定了一点。

他没有看她,目光平视前方,带着她,迈步踏上了鲜艳的红毯。

咔嚓!咔嚓!咔嚓!

如同点燃了引信,闪光灯瞬间连成一片刺目的银白海洋,疯狂地吞噬着红毯上的两人。震耳欲聋的快门声和记者们争先恐后的喊叫声交织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声浪:

“黄先生!黄先生!看这边!”

“林小姐!林小姐!请问您真的是林正弘先生的女儿吗?”

“黄先生,您与林小姐是什么关系?这枚戒指……”

“林小姐,对昨天股东大会上林正明先生的指控您作何回应?”

“黄先生,拾光旗舰店开业是否意味着黄氏集团正式向林氏宣战?”

问题如同密集的冰雹砸来,带着赤裸裸的窥探和挑衅。李晚星只觉得眼前白光乱闪,耳膜嗡嗡作响,搭在黄砚舟臂弯里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西装布料里。那些关于阿爸、关于林正明诬陷的问题,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黄砚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冷峻的面容在强光下如同大理石雕塑,没有任何表情。对于那些尖锐的问题,他恍若未闻,只是微微侧头,下颌线绷紧,对紧跟在侧后方的阿忠低声吐出两个字:“清场。”

阿忠立刻会意,一个眼神,几名穿着黑色西装、神情冷肃的保镖迅速上前,如同坚固的移动人墙,强硬而不失礼数地将试图涌上红毯的记者挡开,硬生生在汹涌的人潮中开辟出一条通向剪彩台的通道。

李晚星被动地跟着黄砚舟的步伐,高跟鞋踩在柔软的红毯上,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里,虚浮无力。她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如同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依靠着他传递过来的力量和那堵沉默的人墙,艰难地向前移动。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扭曲的、充满窥伺欲的脸孔,不去听那些尖锐刺耳的问题,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前方那方小小的、铺着墨绿色丝绒的剪彩台,仿佛那就是风暴中唯一的灯塔。

终于,短短的十几米红毯走完。当李晚星的双脚真正踏上剪彩台那坚实的木质台面时,她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剪彩台布置简洁。墨绿色的丝绒背景布前,摆放着一张铺着同色丝绒的窄长条桌。桌面上,放着几把缠着红绸的金剪刀,还有一只小巧的麦克风。

黄砚舟松开了手臂。李晚星立刻将手收回,指尖还残留着他臂弯的温度和力量感。她微微退后半步,站定在他侧后方稍远一点的位置,试图拉开一点距离,也试图将自己藏在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一点阴影里,避开那些依旧不依不饶扫射过来的镜头。

黄砚舟没有在意她的小动作。他走到条桌前,站定在麦克风后。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镜头,如同君王巡视自己的领地。整个喧闹的现场,在他目光的威压下,竟奇迹般地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槟城新贵的发言。

“诸位。”黄砚舟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冽质感,“欢迎莅临‘拾光’旗舰店开业盛典。”

简单的开场白后,他微微停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身旁的李晚星,然后投向更远的虚空,声音里注入了一种沉甸甸的、穿透时光的力量:

“‘拾光’二字,并非凭空而来。它承载着一段历史,一种技艺,更凝聚着两代人的心血与传承。”

“两代人的传承”!

这六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李晚星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黄砚舟冷硬的侧脸。他……他竟然在这样公开的场合,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如此直白地承认了阿爸的存在!承认了拾光与林正弘不可分割的渊源!这不仅仅是在宣告拾光的归属,更是在用最响亮的声音,为阿爸正名!将林正明那套“霸占黄家产业”的污蔑彻底踩在脚下!

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上李晚星的鼻腔和眼眶,酸涩难当。她用力地咬住下唇,才勉强控制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阿爸……您听到了吗?黄砚舟……他是在替您说话!

黄砚舟的声音继续平稳而有力地流淌,如同冰层下奔腾的暗河:

“今日开业的旗舰店,是‘拾光’品牌的新起点。我们将秉承初心,以光影为笔,时间为纸,记录槟城,记录南洋,记录属于每一个人的珍贵瞬间。同时,”他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芒,“‘拾光’也必将守护这份传承的纯粹,任何试图玷污、破坏这份传承的人与事,‘拾光’都将追索到底,绝不姑息!”

最后八个字,斩钉截铁,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森然的寒意,清晰地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台下瞬间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仿佛消失了。所有人都听懂了这赤裸裸的警告和宣战。林正明的名字,如同幽灵般漂浮在每个人心头。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后,是主持人大声宣布剪彩开始的声音。

礼仪小姐端着铺着红绒布的托盘走上前,上面放着几把金剪刀。黄砚舟率先拿起一把。他侧过身,目光准确地锁定在还沉浸在巨大冲击和悲喜交织中的李晚星脸上。

“林小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她耳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请。”

李晚星如梦初醒。看着递到眼前的金剪刀,看着黄砚舟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力量的眼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迈步上前,也拿起了一把剪刀。

两人并排站在了那条象征性的、系着巨大红绸花的红绸带前。脚下是墨绿色的丝绒,身后是簇新的“拾光”招牌。无数镜头再次疯狂闪烁,贪婪地捕捉着这历史性的一刻——黄氏集团年轻掌舵人与林家孤女并肩而立。

“三、二、一!剪彩!”

随着主持人的倒数,黄砚舟和李晚星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金剪刀。

就在剪刀即将触碰到红绸带的瞬间,黄砚舟拿着剪刀的右手,却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突然向左一探,精准地握住了李晚星同样握着剪刀、垂在身侧的左手!

他的手宽大、干燥、温热,带着薄茧的指腹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包裹住了她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一股强大而稳定的力量瞬间传递过来,如同电流,击穿了李晚星所有的防备!

李晚星全身猛地一僵!大脑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想挣脱,那力道却如同铁箍!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黄砚舟的手指,正不偏不倚地、牢牢地压在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上!坚硬的戒圈硌着她的手骨,虹彩贝壳的纹路清晰地烙在他的指腹下!

“咔嚓!”

快门的爆响连成一片刺目的银白瀑布!所有的镜头,所有的目光,都死死地聚焦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聚焦在那只被黄砚舟的大手完全覆盖、却又因角度而无法完全遮挡、在无数闪光灯下折射出冰冷而璀璨光芒的戒指上!

“戒指!快看!林小姐无名指上的戒指!”

“天啊!黄砚舟握着她的手!那戒指……”

“婚戒?定情信物?黄林两家真的……”

“快拍!大特写!那个戒指!”

记者们彻底疯狂了!尖叫和快门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和那枚戒指的曝光,比任何言辞都更具爆炸性!这无疑是在向整个槟城宣告:林晚星,是他黄砚舟的人!是同盟,更是他权力庇护之下的禁脔!

屈辱!一股熟悉的、尖锐的屈辱感瞬间刺穿了李晚星的心脏!这枚戒指,这该死的、无法摘下的枷锁,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这种方式,被黄砚舟强行展示给了全世界!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一个需要靠他庇护才能存在的附属品?一个用来宣示胜利和所有权的战利品?

愤怒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她的血液,她猛地抬头,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想要用眼神质问这个冷酷的男人!

然而,就在她抬头的刹那,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黄砚舟正低头看着她。在无数疯狂闪烁的镁光灯下,在震耳欲聋的喧嚣中,他的眼神却异常沉静,甚至……带着一丝李晚星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难辨的东西。那里面没有她预想中的冷酷算计或得意,反而像一片幽深的寒潭,倒映着她此刻因愤怒和屈辱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他的手掌依旧牢牢地包裹着她的手,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甚至在她挣扎时,还微微收紧了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禁锢的力度,却又奇异地传递出一种……磐石般的稳定感。

“别动。”他的嘴唇几乎没动,低沉的声音却清晰地穿透喧嚣,钻入她的耳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反抗意图,“看着镜头。”

李晚星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站在那里。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感受到戒指冰冷的戒圈硌在两人肌肤之间的坚硬触感,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灼烧着她和他交握的手。屈辱和愤怒在胸腔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将她撕裂。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下唇被咬破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就在这时,黄砚舟握着她手的那只手,拇指的指腹,极其轻微地、在她无名指的戒圈上,摩挲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短暂、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快门的强光掩盖了这细微的触碰。但那指腹擦过戒指上虹彩贝壳纹路的触感,带着薄茧的粗粝和他皮肤的温度,却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李晚星紧绷的神经!

这不是宣示占有!这个细微的动作……更像是一种……确认?一种无声的提醒?提醒她戒指的存在,提醒她阿爸的托付,提醒她他们此刻站在这里共同面对的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让李晚星混乱的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屈辱感依旧汹涌,但另一种更强烈的、被命运捆绑在一条船上、只能同舟共济的悲怆和一种奇异的、被某种力量支撑着的感觉,却混杂着涌了上来。

“咔嚓!”

又一声巨大的快门爆响,定格了这历史性的一瞬——高大冷峻的男人微微侧身,紧紧握着身旁纤弱女子戴着戒指的手,两人共同举着金剪刀,悬在红绸带上方。女子脸色苍白,眼中有屈辱,有愤怒,更有一种被强行拉入风暴中心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支撑住的脆弱。男人低垂的眼睫下,目光沉静如渊,带着掌控一切的决绝。

剪刀落下,红绸应声而断!鲜艳的绸花飘然落下。

掌声、欢呼声、记者更疯狂的喊叫声轰然响起!

“恭喜开业!”

“黄先生!林小姐!请发表感言!”

“戒指!请解释一下那枚戒指的含义!”

黄砚舟松开了手。

那强大而温热的力量骤然撤离,李晚星只觉得手背一凉,指尖残留的触感却异常鲜明。她几乎是立刻将手收回背后,紧紧攥成了拳,仿佛要擦掉那上面残留的温度和烙印。戒指硌着掌心的肉,带来清晰的痛感。

黄砚舟仿佛没听到那些关于戒指的叫嚣,他对着麦克风,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简洁:“开业仪式结束。诸位请便。”说完,竟不再理会任何人,转身,径直朝着旗舰店灯火通明的玻璃大门内走去,高大的背影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冷硬。

李晚星被这突如其来的离场弄得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才在阿忠无声的示意和更多镜头追逐下,也慌忙转身,逃也似的跟上了那个冷硬的背影,将身后喧嚣鼎沸的人潮和无数探究的目光关在了门外。

旗舰店内,明亮柔和的光线下,是另一番景象。空间开阔而富有设计感,巧妙地划分出摄影作品展示区、器材陈列区、复古主题摄影角以及精致的客户洽谈区。空气中弥漫着新皮革、木料和淡淡的显影药水混合的独特气味。穿着统一制服的店员们训练有素地引导着涌入的宾客,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舒缓的留声机音乐流淌着,试图营造出一种温馨雅致的艺术氛围。

然而,这层精心营造的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黄砚舟并未在一楼停留,他步履不停,径直走向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李晚星跟在他身后几步之遥,只觉得脚下光洁如镜的水磨石地面映出自己苍白而恍惚的脸。刚才剪彩台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那被强行握住手展示戒指的屈辱感,以及黄砚舟那令人费解的眼神和细微动作,依旧在她脑海里激烈地冲撞着。

就在这时,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尖刻的议论声,如同毒蛇般从侧面展示区的几个人影中飘了过来:

“啧啧,看看,摇身一变,麻雀飞上枝头了。攀上黄家这棵大树,连死鬼老爹的旧店都镀了金。”

“可不是嘛,昨儿个还被林董指着鼻子骂是野种、骗子,今天就人模狗样地当起少奶奶来了?那戒指,黄少爷给的定心丸吧?生怕她跑了?”

“哼,我看是黄少爷捏着她什么把柄才对!林正弘当年那案子,谁知道是不是真冤枉?说不定是父女俩合伙……”

“嘘!小声点!人过来了!”

“怕什么?一个靠男人上位的破落户女儿罢了……”

那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刀,清晰地刺入李晚星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在她最痛的地方!攀附?野种?阿爸的清白?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眼前发黑,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愤怒和巨大的屈辱如同岩浆,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外壳!她猛地停下脚步,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就要不顾一切地转身冲过去!

一只温热而沉稳的大手,却在她失控的前一秒,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按在了她的后腰上!

是黄砚舟!不知何时,他已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那只手隔着薄软的旗袍面料,清晰地传递过来一股强大而稳定的力量,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定住了她即将爆发的火山。他高大的身影挡在她身侧,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也隔绝了那些投射过来的、带着恶意和嘲弄的目光。

黄砚舟甚至没有看那几个嚼舌根的人一眼。他深邃的目光如同寒潭,只是冷冷地扫过那片区域,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出一道冷厉的弧度。一股无形的、冰寒刺骨的威压瞬间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面带讥诮的那几个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脸上看好戏的表情瞬间僵住,继而转为惊恐和苍白!黄砚舟那一眼,没有任何言语,却比最严厉的呵斥更具威慑力,仿佛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几人慌忙低下头,眼神躲闪,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原地。

“走。”黄砚舟低沉的声音在李晚星耳边响起,只有她能听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那只按在她后腰的手微微用力,带着一种强硬的引导,几乎是半推着她,不容她停留,不容她回头,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李晚星被动地跟着他的步伐,踏上旋转楼梯。后腰上那只手掌的温度和力量感异常鲜明,像一个烙印,烫得她心慌意乱。屈辱感并未消失,但刚才那股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狂怒,却被他这无声的介入和那强大的气场奇异地压制了下去。她低着头,任由他半推着前行,混乱的思绪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是在……维护她?用这种近乎霸道的方式?

楼梯通往二楼。这里更加安静,是高级客户洽谈区和内部工作区。黄砚舟终于松开了按在她后腰的手。那突如其来的撤离,让李晚星竟感到一丝莫名的空落。她下意识地抬眼看他。

黄砚舟的脸色依旧冷硬如冰,仿佛刚才那个散发着恐怖威压的人不是他。他看也没看她,目光扫过走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房门,对跟在身后的阿忠低声道:“人到了?”

“是,少爷。”阿忠立刻应道,“周工程师刚到,在会客室等您。另外……”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刚收到消息,林正明那边的人,有动静了。有人在橡胶园三号井附近,看到几个生面孔,穿着灰布短打,像是……‘水老鼠’的人。”

“水老鼠”?李晚星的心猛地一沉!那是槟城地下臭名昭着的一群亡命之徒,专门替人干些见不得光的脏活!林正明果然坐不住了!他派人去三号井做什么?毁灭证据?

黄砚舟眼中寒光一闪,如同冰层下骤然爆裂的火焰!“盯死!”他吐出两个字,带着森然的杀意,“让陈律师那边加快!申诉状必须立刻递上去!还有克拉克和张志强的线索,加三倍人手去挖!”

“是!”阿忠肃然领命。

“三号井……”李晚星忍不住低喃出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个地方,如同噩梦的源头,光是听到名字,就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黄砚舟的脚步顿住了。他转过身,第一次正眼看向李晚星。深邃的目光在她写满惊惧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凝重,甚至……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类似评估她能否承受更多风暴的考量。

“跟我来。”他没有解释,只是再次吐出这三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然后转身,朝着走廊尽头那间会客室走去。

李晚星看着他那冷硬如山的背影,又想起刚才楼梯下他那无声的维护和此刻“三号井”带来的巨大阴影,心头一片混乱。她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抬脚跟了上去。后腰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力度和温度。

会客室的门被推开。

里面坐着一个约莫五十岁、穿着朴素灰色工装、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男人。他面容清癯,眉头紧锁,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磨损严重的旧公文包。看到黄砚舟进来,他立刻局促地站起身:“黄……黄先生。”

“周工,久等。”黄砚舟微微颔首,示意他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李晚星默默地跟进来,选择了一个稍远的单人沙发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情况怎么样?”黄砚舟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

周工程师推了推鼻梁上的厚眼镜,从旧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张卷了边的图纸和一叠写满数据的报告纸。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黄先生,我……我仔细核对了当年我们地质勘探队留下的原始记录副本,还有您提供的……那份新的线索……”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关于橡胶林三号井……情况……非常不好。”

他指着图纸上标着红圈的位置:“三号井,名义上是灌溉深井,但根据当年的钻探记录和岩芯样本分析,它的实际深度……远超灌溉所需!而且,在打到一百二十米左右深度的岩层时……记录显示,出现了严重的异常!岩芯破碎度极高,伴有大量……不明来源的有机质残留和……金属碎片!当时带队的王工……他私下记录了几笔,怀疑……怀疑下面不是天然岩层,而是……人工填埋场!”

“人工填埋场?”黄砚舟的声音陡然一沉,室内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是……是的!”周工程师的额头渗出冷汗,“更……更关键的是,就在记录到这些异常后不到一周……王工……他……他就因为‘意外’,在勘探现场被滚落的矿石砸中……当场身亡!”他的声音带着恐惧和悲愤,“队里当时就有人私下议论,说王工是……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那份记录异常的原始报告,也……也在事故后不翼而飞!我……我手里这份,是王工出事前偷偷交给我的副本……他一直叮嘱我,除非有人真心想查,否则……死也不能拿出来!”

会客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周工程师粗重的喘息声。

李晚星坐在角落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人工填埋场?意外身亡?灭口!阿爸的“远星号”被栽赃,鉴定专家罗森·克拉克“意外”溺死,现在又是地质队的王工被“意外”砸死!林正明和他背后的人,为了掩盖三号井下的秘密,到底沾了多少血?!

黄砚舟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盯着周工程师递过来的那份泛黄、字迹潦草的副本报告,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纸张,看到那被深埋在地底一百二十米处的血腥真相。

“周工,”他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和刺骨的寒意,“这份副本,还有你脑子里所有关于三号井和王工的记忆,从现在起,就是最高机密。”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周工程师,“我会安排人保护你和你的家人。在需要你站出来作证之前,忘记你今天说过的一切。”

周工程师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如捣蒜:“我明白!我明白!黄先生!我……我信您!”

黄砚舟不再多言,示意阿忠带周工程师从内部通道秘密离开。会客室的门轻轻关上,再次只剩下黄砚舟和李晚星两人。

沉重的死寂再次弥漫开来。窗外,旗舰店开业庆典的喧嚣似乎变得遥远而不真实,衬得室内的空气更加凝滞。李晚星坐在沙发里,身体僵硬,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无名指上的戒指硌得生疼。周工程师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将她心中那点残存的侥幸彻底凿碎,露出底下血淋淋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现实。三号井下埋着的,恐怕不仅仅是秘密,更是累累白骨!阿爸……是不是也……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

“害怕了?”黄砚舟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他依旧坐在对面的沙发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

李晚星猛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害怕?当然害怕!那深埋地底的恐怖,那无处不在的杀机,让她骨髓都发冷!但此刻,看着黄砚舟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眸,一股更强烈的情绪压倒了恐惧——那是愤怒!是为阿爸、为那些无辜枉死者滔天的愤怒!

“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嘶哑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尖锐和力量,“我怕他们死得不够干净!我怕三号井下的血债,讨不回来!”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

黄砚舟看着她眼中那簇倔强燃烧的火焰,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无法捕捉。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会客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旧式文件柜前。柜子样式普通,与旗舰店崭新的装修格格不入——那是从拾光老店直接搬过来的。

他拉开最底层的抽屉,动作带着一种异样的郑重。抽屉里没有文件,只放着一个用深蓝色粗布包裹着的、扁平的方形物体。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解开包裹的蓝布。

里面是一个擦拭得异常干净的旧相框。相框里镶嵌着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三个年轻的男子。他们并肩站在一艘老式轮船的甲板上,背景是辽阔的海天。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襟。左边一个穿着工装、笑容爽朗阳光,正是年轻时的林正弘!右边一个则穿着笔挺的船长制服,面容英俊,眉宇间带着英气和沉稳。而站在两人中间、一手揽着林正弘肩膀、一手搭在船长肩上的那个年轻人,穿着考究的白色西装,嘴角噙着意气风发的笑容,眼神明亮而锐利,依稀能看出黄砚舟的轮廓,却远比现在的他多了飞扬的神采——那是他的祖父,黄继霆!

照片下方,一行钢笔小字清晰可见:“星洲港留念。正弘、继霆、家豪。民国十七年秋。”

李晚星怔怔地看着那张照片。照片上的阿爸,笑容那样纯粹、那样充满希望,与他最后在苦役营照片中那饱经摧残却依旧不屈的眼神,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而年轻的黄继霆,眉眼间飞扬的神采,也与他后来在祖父黄砚舟口中那沉疴缠身、郁郁而终的形象相去甚远。那个陌生的船长家豪又是谁?这一切,都和三号井有关吗?

黄砚舟没有解释照片。他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轻柔,用指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拂去相框玻璃表面几乎不存在的、微不可察的尘埃。他的动作专注而缓慢,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抚慰一道陈年的、深可见骨的伤疤。

昏黄的光线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勾勒出深刻的轮廓。那专注擦拭的动作,与他周身散发的冷冽气场形成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反差。李晚星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浓密眼睫下,那深潭般的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沉痛到近乎悲怆的情绪。那不是伪装,是来自血脉深处的痛楚和背负。

“看见了吗?”黄砚舟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沙哑,打破了室内的沉寂。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照片上祖父年轻飞扬的脸上,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冷的玻璃表面。

“这些人,”他顿了顿,声音里压抑着沉重的风暴,“你的父亲,我的祖父,还有……所有被那口井吞噬的冤魂……”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眼眸,如同淬了火的利刃,直直地刺向李晚星!那里面燃烧着的,不再是冰冷的算计,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焚尽一切的决绝烈焰!

“他们流的血,受的屈,被夺走的一切……”他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最沉重的誓言,狠狠砸在寂静的空气里,也砸在李晚星的心上,“我黄砚舟在此立誓——”

他倏地抬手,指向窗外,那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楼宇,直指阴云笼罩下的橡胶林深处!

“必用仇人的血,百倍!千倍!来偿还!”

“血债,必须血偿!”

最后六个字,如同地狱传来的判词,带着森然刺骨的杀意和无尽的戾气,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窗外的霓虹灯光恰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流转而过,映亮了他眼中那骇人的、如同修罗般的血色光芒!

李晚星被这突如其来的、赤裸裸的杀意宣言惊得浑身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从未见过黄砚舟如此外露的、近乎疯狂的恨意!那不再仅仅是商场的倾轧,而是不死不休的血仇!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脊背撞在冰冷的沙发靠背上。

黄砚舟的目光却依旧死死地锁着她,那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眸深处,除了滔天的恨意,还有一种更深沉、更沉重的东西——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熔岩般滚烫的责任感!

“而你,林晚星,”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喑哑和不容抗拒的力量,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戒指,“林正弘托付给我的人……”

“一个都不能少!”

“你,必须给我好好活着!活到……亲眼看着他们下地狱的那一天!”

李晚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攫住了她!恐惧、震撼、悲愤……还有一丝被这狂暴誓言所裹挟的、奇异的战栗,在她胸腔里激烈地冲撞!她看着黄砚舟眼中那骇人的血色和深不见底的决绝,看着他指间那枚与自己成对的“星舟”戒指在灯光下泛着同样冰冷的光泽,脑海中一片轰鸣。

就在这时,黄砚舟的目光越过她,投向窗外旗舰店门口依旧喧闹的人潮,那沸腾的声浪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传来,显得遥远而不真实。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看透风暴本质的清醒和残酷。

“今天的剪彩,只是开始……”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森冷,“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深灰色的西装背影如同融入窗外渐浓的暮色,带着一种孤绝的、一往无前的冷硬。

会客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喧嚣。

李晚星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窗外,旗舰店绚丽的霓虹招牌刚刚亮起,五光十色的光芒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斑,如同诡谲不安的蛇影,无声地蔓延着。

她缓缓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依旧冰冷地套在那里,虹彩贝壳的纹路在昏暗中流转着微弱而奇异的光芒。它曾经是枷锁,是屈辱的象征。然而此刻,在黄砚舟那焚尽一切的血誓之后,在这风暴中心死寂的房间里,这冰冷的金属和温润的贝壳,却仿佛带上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沉重而滚烫的意味。

阿爸的托付,黄砚舟的誓言,橡胶林下的血债,三号井的亡魂……所有的重量,都凝聚在这小小的指环之上。

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冰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缓缓地抚过无名指上那枚戒指的戒圈。

指尖触碰到铂金的微凉,然后是虹彩贝壳温润起伏的纹路。那触感,清晰地烙印在指腹上。冰冷的金属,温润的贝壳,坚硬的内核,奇异的共生。

就在她的指尖拂过戒指上那一道象征着星舟轨迹的细微刻痕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的悸动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心脏!如同沉眠的火山在冰层下骤然苏醒,滚烫的熔岩瞬间奔涌过四肢百骸!

这枚戒指……不知从何时起,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枷锁。它如同藤蔓的尖刺,深深扎入了她的皮肉,缠绕上了她的骨骼,融进了她的血脉!成为她身体里无法剥离的一部分,成为这场复仇风暴中,她与黄砚舟之间,斩不断、理还乱、共同沉浮的……血色印记!

窗外,槟城的夜色彻底降临。旗舰店门口的开业喧嚣渐渐散去,只留下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着,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一场更猛烈的风暴,在无声的黑暗中,悄然酝酿。

而风暴的中心,那枚名为“星舟”的戒指,在无人看见的角落,于李晚星的无名指上,兀自流转着一抹冰冷而执拗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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