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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披上西装的暖意,比南洋台风更汹涌。

>星空下的婚约是父亲用命守护的密码,

>而高烧中他泄露的童年独白,

>让两颗心在暴雨中听见了惊蛰的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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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槟城的天空正酝酿着一场盛大的暴怒。铅灰色的云层翻滚堆积,沉沉地压向海面,将午后的天光吞噬殆尽。空气凝滞而粘稠,饱吸了海洋深处的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咸腥。风开始不安分,卷起庭园中凤凰木火红的花瓣,又粗暴地摔打在仓库那扇巨大的、布满铆钉的钢制大门上,发出沉闷而断续的“啪啪”声,像是巨兽在不安地拍打尾巴。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稀世贝壳,在骤然昏暗的光线下失去了白日里惊心动魄的光彩,如同沉睡的宝藏,沉入一种诡异的静谧。只有中央几盏大功率白炽灯,在穹顶高处投下惨白而孤立的光圈,如同舞台的追光,将李晚星和黄砚舟笼罩其中。

李晚星依旧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像被撕碎的布帛。父亲的遭遇——那沉甸甸的“自承过失”,那暗无天日的苦役营,那最终吞噬生命的异乡瘟疫——如同无数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灵魂。巨大的悲恸抽干了她的力气,也模糊了她的神智。仓库里浓烈的海腥味、陈年木料味和灰尘的气息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压进她的肺腑,让她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眩晕。

黄砚舟静静地立在那张巨大的柚木办公台旁,背对着她,身影在昏黄的台灯光晕里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他手中那本泛黄的账本副本,被他轻轻合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封面模糊的船锚徽记,力道很重,仿佛要将那段沉重如铁的往事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仓库里回荡的,只有李晚星破碎的哭声和窗外越来越急促的风声。

时间在巨大的悲痛和压抑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李晚星的哭声渐渐低弱下去,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的抽搐。她试图撑起身体,四肢却酸软得如同浸了水的棉花。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猛烈地袭来,眼前堆积如山的贝壳木箱瞬间扭曲、旋转,仓库高耸的穹顶仿佛要向她塌陷下来!

“唔…”她发出一声含糊的低吟,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一歪,额头重重地撞在坚硬的木箱棱角上!

“砰”的一声闷响。

“嘶——”尖锐的刺痛让她瞬间倒抽一口冷气,混沌的神智被强行拉回一丝清明。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额头,指尖触到一片湿热的粘腻。眼前金星乱冒。

黄砚舟几乎是立刻转过身。那声撞击和她的抽气声,在寂静的仓库里异常清晰。他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她狼狈的姿态——蜷缩在地,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赫然撞破了一块,鲜红的血珠正沿着她纤细的手指缝隙渗出来,在她沾满灰尘的棉袄袖口洇开刺目的暗红。

他眉头倏地拧紧,几步便跨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罩下。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冰冷,但仔细分辨,里面似乎多了一丝极细微的紧绷。

李晚星被他的突然靠近惊得下意识想往后缩,身体却虚软无力。她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里,那里面清晰地映出自己此刻的狼狈和额角的血迹。巨大的屈辱感混杂着尚未散去的悲痛,瞬间涌上心头。

“不用你管…”她别开脸,声音嘶哑虚弱,带着浓重的鼻音,手依旧死死捂着额角,仿佛那点痛楚能稍稍分散心口那无边的钝痛。

黄砚舟盯着她抗拒的姿态和她指缝间刺目的红,眼神骤然一沉。他不再言语,猛地俯身,一只手臂强硬地穿过她的腋下,另一只手则箍住了她的腿弯。

“啊!你干什么!”李晚星惊叫一声,身体骤然悬空,被他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打横抱了起来!

男人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道,瞬间将她裹挟。隔着湿冷的旧棉袄,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坚实有力的心跳震动。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她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烧得她耳根滚烫。她本能地挣扎起来:“放开我!黄砚舟!我自己能走!”

“闭嘴。”黄砚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冷硬,手臂收得更紧,迈开长腿,抱着她大步流星地朝仓库外走去。他的步伐稳健而迅疾,每一步都踏在水泥地上发出沉实的回响,震得李晚星心头发慌。

仓库外,风势已变得狂暴。高大的凤凰木被吹得疯狂摇曳,火红的花瓣如同血雨般漫天飞舞。阿忠早已撑着巨大的黑伞等候在车旁,看到黄砚舟抱着人出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迅速拉开车门。

“去公司。”黄砚舟简短地命令,将李晚星小心地放进后座,自己紧跟着坐了进去。

“是,少爷。”阿忠关上车门,坐进驾驶位。黑色轿车如同一尾灵活的鱼,迅速驶离了这片被风雨笼罩的庄园。

车窗外,槟城的街景在狂风中飞速倒退。椰子树巨大的叶片被吹得翻卷过来,露出灰白的背面。零星的行人裹紧衣服,在风雨中艰难地奔跑。天空彻底变成了墨色,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隐隐传来沉闷的、如同巨兽低吼的雷声。一场猛烈的热带风暴,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向着这座岛屿城市席卷而来。

车内空间封闭,隔绝了大部分风雨声,只有引擎的低吼和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噼啪”声。黄砚舟身上那股冷冽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更加清晰。李晚星蜷缩在远离他的角落,额头伤处的刺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她方才的狼狈。更让她难受的是身体内部涌上的一阵阵寒意和燥热交替的不适感。头重得像灌满了铅,喉咙也干涩发紧。

(一定是淋雨…加上…)她不敢再想仓库里那撕心裂肺的一幕,用力闭了闭眼,将脸转向冰冷的车窗玻璃。玻璃上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和额角刺目的伤口,也映出身旁男人模糊却冷峻的侧影。她下意识地抱紧双臂,旧棉袄湿冷地贴在身上,寒意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抖来。

黄砚舟的目光一直落在车窗外急速变化的街景上,侧脸线条紧绷。当车子驶入市区,在一栋气势恢宏、极具现代感的摩天大楼前停下时,他才收回视线。大楼顶端,“黄氏航运集团”的巨大霓虹招牌在风雨欲来的昏暗天光下,依旧闪烁着冷硬而强势的光芒。

“到了。”阿忠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黄砚舟率先下车,撑开阿忠递来的另一把黑伞。狂风瞬间将伞面吹得剧烈摇晃,雨水如同鞭子般斜抽下来。他绕过车尾,拉开李晚星一侧的车门。

“下车。”他命令道,声音被风声撕扯得有些模糊。

李晚星看着车外密集的雨幕和男人举伞等待的身影,犹豫了一瞬。身体的虚软和寒意让她几乎不想动弹。但黄砚舟身上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不敢迟疑。她咬咬牙,扶着车门框,试图站起来。

脚刚沾地,一阵更猛烈的眩晕袭来,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去!

“唔!”

预料中摔倒的冰冷和疼痛并未传来。一只坚实的手臂及时而有力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稳住了。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再次将她包裹。

“走。”黄砚舟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风雨的湿意拂过她的耳廓。他几乎是半扶半抱着她,将伞严实地遮在她头顶,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挡住了侧面袭来的狂风骤雨,大步走向大楼那扇沉重的旋转玻璃门。

李晚星被他带着,脚步虚浮地踉跄前行。男人手臂传来的力量和他胸膛隔绝风雨的屏障感,让她在极度的虚弱和寒冷中,竟荒谬地生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依赖感?这感觉让她更加心慌意乱,只能被动地依靠着那股力量,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灯火通明、温暖干燥的大堂。

与外面的狂风暴雨、天昏地暗相比,黄氏航运总部大楼的内部,如同另一个恒定的世界。巨大的水晶吊灯洒下璀璨而冰冷的光辉,将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照得如同镜面。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中央空调送出的恒定暖风。穿着笔挺制服、妆容精致的职员步履匆匆,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一切都秩序井然,透着一股精英式的冷漠和高效。

李晚星湿透的旧蓝布棉袄、沾着泥污的裤脚、额角凝固的血迹,还有她此刻苍白狼狈、惊魂未定的神情,与这金碧辉煌、纤尘不染的环境形成了令人难堪的、天壤之别的对比。一道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明显鄙夷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从四面八方射来,让她瞬间无地自容,恨不得缩进地缝里去。

“黄总。”

“黄先生。”

路过的职员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向黄砚舟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身边那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

黄砚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他揽在李晚星腰间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了些,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所有权般的姿态,半扶半抱着她,径直穿过宽阔得能跑马的大堂,走向那排闪烁着金属冷光的专用电梯。

电梯门无声滑开。里面空间宽敞,四壁是光洁的镜面。李晚星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此刻的狼狈——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额角的伤口红肿着,渗出的血迹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狰狞。而身旁的黄砚舟,深灰色西装挺括,肩头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也丝毫不损他的冷峻威严。镜中的对比如此鲜明而残酷。

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空调送风的轻微嗡鸣和她自己无法控制的、带着病态的粗重呼吸声。黄砚舟放开了扶在她腰间的手,身体站得笔直,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跳动的楼层数字,仿佛刚才那个在风雨中护着她的人不是他。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却依旧萦绕在李晚星鼻端,挥之不去。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停在了最高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更加沉静、也更加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这一层显然属于绝对的权力核心。走廊宽阔而安静,铺着厚厚的深蓝色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脚步声。墙壁是深色的胡桃木护墙板,挂着几幅意境深远的泼墨山水画。几扇厚重的、镶嵌着黄铜标识的实木门紧闭着,上面标着“董事长”、“总裁室”、“战略决策部”等字样,无声地彰显着此地的分量。

黄砚舟径直走向走廊尽头一扇最为宽大厚重的双开木门。门楣上只有一个简洁的金属牌——“总裁办公室”。

他推开门。

办公室内的景象,再次冲击了李晚星的感官。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是一个视野极佳、陈设极尽奢华的观景殿堂。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玻璃窗,此刻成了狂暴天气的最佳观景台。窗外,墨黑的天幕下,整个槟城仿佛都在风雨中飘摇。远处的海面一片混沌,巨浪翻涌。近处的高楼在雨幕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发出连绵不断的、令人心悸的“噼啪”巨响。一道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瞬间将昏暗的室内照得亮如白昼,随即便是震耳欲聋的、仿佛就在头顶炸开的惊雷!轰隆隆——!

每一次雷声炸响,李晚星的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办公室内极其宽敞,布置着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几组线条冷硬的深色真皮沙发、占据一整面墙的书柜,还有一个小型的吧台。中央空调无声地输送着恒定的暖风,与窗外末日般的景象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黄砚舟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他指了指离办公桌稍远、靠近内侧一组沙发的位置:“去那边坐着。”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李晚星几乎是凭着本能,拖着虚浮沉重的脚步挪到沙发边。身体刚一接触到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真皮坐垫,一阵强烈的脱力感便席卷而来,她重重地陷了进去,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头更沉了,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痛,喉咙里像堵着烧红的炭,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刺痛。额角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身体内部那股寒意和燥热交替的感觉越来越明显,她忍不住又抱紧了双臂,牙齿开始微微打颤。

黄砚舟没有立刻理会她。他走到巨大的办公桌后,按下了内线电话的一个按键:“Anna,让医务室的王医生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带外伤处理和退烧药。另外,准备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送进来。”他的声音平稳清晰,透过电流传出去。

(医生?退烧药?)李晚星混沌的脑子里捕捉到这几个词。(他在叫医生?给我?)一丝荒谬感涌上心头。这个刚刚揭开她父亲血淋淋伤疤、将她拖入更深痛苦漩涡的男人,此刻却在为她叫医生?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那个站在巨大落地窗前的背影。窗外是肆虐的台风,惨白的电光一次次照亮他挺拔却显得异常孤寂的身影。他背对着她,似乎在凝视着外面混沌狂暴的世界,又似乎只是在出神。办公室里只有空调低沉的嗡鸣、窗外密集如鼓点般的雨声和她自己越来越粗重的呼吸。

时间在难捱的寂静和身体的极度不适中缓慢爬行。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黄砚舟没有回头。

门被推开,一位穿着干练套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秘书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水杯。她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目光却在接触到沙发上狼狈不堪的李晚星时,瞬间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和探究。

“黄总,蜂蜜水。”Anna的声音甜美而恭敬。

“放下。”黄砚舟依旧背对着门口。

“是。”Anna依言将托盘轻轻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目光忍不住又在李晚星身上停留了一瞬,才迅速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窗外愈发狂暴的风雨声。

黄砚舟终于转过身,走到沙发前。他看了一眼矮几上那杯散发着甜暖气息的蜂蜜水,又看向蜷缩在沙发里、瑟瑟发抖、脸色潮红起来的李晚星。

“喝了。”他言简意赅。

李晚星看着那杯水,胃里却一阵翻搅。她摇摇头,声音嘶哑微弱:“…不渴。” 她只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抵御身体里那阵冷过一阵的寒意,还有心头那挥之不去的沉重阴霾。

黄砚舟眉头蹙起,眼神沉了下来。他不再说话,直接俯身,端起那杯温热的蜂蜜水,递到她唇边。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硬。

杯沿触碰到了她干裂的嘴唇,温热的液体带着清甜的香气。李晚星下意识地抗拒,想偏开头,但黄砚舟的手稳稳地端着杯子,另一只手甚至扶住了她的后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迫使她微微仰头。

“喝掉。”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低沉而带着压迫感。

温热的、带着甜味的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李晚星被迫吞咽了几口。黄砚舟这才松开了手,将杯子放回矮几上。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她越来越不正常的潮红脸色和急促的呼吸。

“叩叩叩!”敲门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急促一些。

“进来。”

这次进来的是一位提着医药箱、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医生。他显然对总裁办公室很熟悉,但看到沙发上的李晚星时,眼中也掠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被职业素养掩盖。

“黄先生。”王医生恭敬地点头。

“给她处理额头伤口,再检查一下,她在发烧。”黄砚舟指了指李晚星,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绝对的权威。

“好的。”王医生立刻走到沙发前,蹲下身,打开医药箱。他的动作专业而利落。

当沾着消毒药水的棉签触碰到李晚星额角破皮的伤口时,尖锐的刺痛让她“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

“忍一下,伤口需要清洁,有点深,可能需要缝一针。”王医生的声音很温和。

缝针?李晚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旁的黄砚舟。他正垂着眼,目光落在她额角的伤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沉凝了一下。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医生继续。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开。棉签反复擦拭伤口带来的刺痛,让李晚星忍不住攥紧了身下的沙发真皮,指尖用力到发白。每一次触碰,都伴随着身体的轻颤和压抑的抽气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王医生动作的仔细,也能感受到黄砚舟那道落在自己额角、带着审视意味的、如有实质的目光。这目光让她倍感难堪,仿佛自己最狼狈无助的样子被彻底摊开在他面前。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我痛苦很好受吗?还是…仅仅因为祖父的遗命?)混乱的思绪在烧灼的脑海里翻腾。

“伤口还好,不算太深,不用缝针了,但需要包扎一下,防止感染。”王医生检查后做出了判断。他动作麻利地给她清洗伤口,涂上药膏,贴上纱布,又拿出体温计。“来,量一下体温。”

冰凉的体温计被塞进李晚星的腋下。她蜷缩着,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

等待体温结果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办公室里只剩下王医生整理药箱的轻微声响、窗外永不停歇的风雨声,以及李晚星自己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滚烫的呼吸。她能感觉到一股灼热从身体内部猛烈地烧起来,脸颊烫得惊人,视线也开始有些模糊。

几分钟后,王医生取出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39度8!高烧了!必须立刻降温!”他迅速从药箱里拿出几片药和一小瓶药水,“这是退烧药,还有消炎的,现在就吃下去。需要物理降温配合,最好用温水擦浴。另外,必须卧床休息,补充水分,不能再受凉了。”

39度8!李晚星自己也被这个数字惊了一下,难怪感觉像在火炉里烤。

黄砚舟的脸色似乎又沉了一分。他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先去忙。”

王医生留下药,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提着药箱离开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巨大的空间再次被风雨声和一种微妙的张力填满。

黄砚舟走到矮几前,拿起王医生留下的药片和药水,又端起了那杯还剩一半的蜂蜜水。他走到沙发前,俯视着烧得迷迷糊糊的李晚星。

“吃药。”依旧是命令式的口吻。

李晚星烧得眼皮沉重,浑身酸痛无力,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她看着递到眼前的药片和药水,下意识地抗拒,只想把自己更深地埋进沙发里。“…不想吃…”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病中的软弱。

黄砚舟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抗拒的姿态,眼神暗了暗。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坐到她旁边的沙发上。沙发因为他身体的重量而微微下陷。他伸出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膝弯,稍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从蜷缩的状态扶了起来,让她半靠在自己坚实的臂弯里!

“唔…”李晚星惊呼一声,身体瞬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男人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西装面料传递过来,与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形成奇异的反差。她的脸颊被迫贴在他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衣料下肌肉的轮廓和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这突如其来的、过于亲密的接触让她瞬间僵住,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烧得更厉害了,连带着呼吸都变得急促困难。她挣扎着想推开他:“…放开…我自己…能…”

“别动!”黄砚舟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箍着她的手臂如同铁钳,纹丝不动。他用另一只手捏住药片,直接递到她唇边。“张嘴。”

他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李晚星烧得昏昏沉沉,身体也实在没了力气,在他强硬的禁锢下,只能屈辱地、被动地张开了嘴。

苦涩的药片被塞入口中。紧接着,冰凉微苦的药水也被灌了进来。她被迫吞咽下去,呛得咳嗽起来,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

“咳…咳咳…”她咳得浑身发颤,眼泪模糊了视线,一半是呛的,一半是难以言喻的屈辱和身体极度的不适。

黄砚舟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拿起剩下的半杯蜂蜜水,再次递到她唇边。这一次,他的动作似乎放缓了一些。李晚星烧得喉咙像火烧,也顾不得许多,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蜂蜜水,试图冲淡口中的苦涩。

喂完药和水,黄砚舟并没有立刻放开她。他让她靠在自己臂弯里缓了一会儿,直到她的咳嗽渐渐平息,才慢慢松开手臂,让她重新躺靠在沙发上。然后,他站起身。

李晚星以为他要去处理公务了,心里竟莫名地松了口气,又涌起一丝更深的虚弱和寒意。她蜷缩着,闭上沉重的眼皮,只想沉入昏睡。

然而,预想中的脚步声并未远离。反而,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在近旁响起。

她疑惑地、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黄砚舟站在沙发边,正抬手解着自己身上那件深灰色高级西装的纽扣。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雅。一颗,两颗…当最后一颗纽扣解开,他手臂一扬,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沾染着冷冽雪松气息的昂贵西装外套,轻轻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披在了她蜷缩颤抖的身体上!

温暖!

一股巨大的、猝不及防的暖意瞬间将她包裹!那暖意并非来自空调的暖风,而是带着男人鲜活体温的、真实的、厚重的暖流!这暖意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驱散了从骨缝里透出的寒意,让她冰冷僵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想要汲取更多。西装上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也变得更加清晰,霸道地钻入她的鼻息,混合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形成一种极其陌生、却在此刻无比熨帖的气息。

李晚星彻底僵住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她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肩上这件质地精良、线条挺括的深灰色西装外套。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呵护的举动,比方才的强横命令更让她感到震惊和无所适从。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她混乱的思绪。

(他…他给我披衣服?为什么?可怜我?还是…做给谁看?)她混乱地想,下意识地想把这件带着他体温的外套掀开,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这举动,是对父亲血泪的背叛吗?

“不想烧成肺炎就盖着。”黄砚舟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洞悉她心思的了然,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他并未走开,反而在沙发扶手上坐了下来。这个位置离她很近,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李晚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身体对温暖的渴求是如此真实而强烈,而那句“烧成肺炎”也让她心生畏惧。她最终只是无力地蜷缩了一下手指,没有再去碰那件西装。温热的暖流源源不断地从肩背传来,身体深处那蚀骨的寒意被一点点驱散,紧绷的神经也在这奇异的暖意中,难以控制地松懈了一分。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办公室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窗外,风雨雷电依旧在疯狂地演奏着大自然的狂想曲。雨点密集地抽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发出永不停歇的轰鸣。闪电时不时撕裂昏暗的室内,映照出黄砚舟沉默如岩石的侧脸轮廓,和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雷声在头顶翻滚炸响,每一次都让李晚星的身体无意识地轻颤一下。

中央空调低沉而恒定的嗡鸣,成了这暴烈背景音下唯一稳定的存在,像某种催眠的韵律。

李晚星在高烧的昏沉和药物的作用下,意识开始像水中的墨迹般晕染、模糊。身体被那件带着体温的西装包裹着,暖意渗透进来,对抗着内里的灼热。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暖意和昏沉彻底吞噬时,一个低沉、平静,却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的声音,穿透了风雨声和空调的嗡鸣,缓缓地流淌进她的耳中。

“小时候,在槟城,也常遇到这样的台风天。”

黄砚舟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回忆的飘渺感。他没有看她,目光似乎投向了窗外那片混沌狂暴的天地,又似乎只是落在一片虚无。

李晚星昏沉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触动了一下,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

“家里的老宅很大,回廊又深又长。风从海面吹过来,穿过回廊,会发出呜呜的怪响,像鬼哭。”黄砚舟的语速很慢,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佣人们都缩在自己的房间里。祖父…很忙。经常整栋大房子,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窗外的风声似乎更凄厉了些,应和着他话语里的空旷。

“我那时…其实很怕黑。” 这句话,他说得极轻,几乎要淹没在下一阵雷声里。但李晚星捕捉到了。她混沌的脑子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黄砚舟?会怕黑?)这个认知荒谬得如同天方夜谭。

“睡不着的时候,我就抱着枕头,偷偷溜到回廊尽头那间朝海的小阁楼里。”黄砚舟继续说着,声音里那丝飘渺的回忆感更重了,“那里有扇很小的老虎窗。风大的时候,窗框会哐哐作响。我就蹲在窗下,用枕头堵住耳朵,然后…抬头看外面。”

他微微抬起了头,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巨大的落地窗,投向了记忆深处那片被台风肆虐的、漆黑的夜空。

“天很黑,云很低,什么星星都看不到。只有雨,风,闪电…还有雷。”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可我还是会看,会对着那片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漆漆的夜空…发呆。”

办公室里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风雨声在咆哮。

“那时候…脑子里总会忍不住想…”黄砚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连他自己似乎都未曾预料到的情绪,像是平静冰面下涌动的暗流,“那个…被父亲用命保护下来的小姑娘…那个叫‘星星’的妹妹…她…怎么样了?”

轰——!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猛地劈在李晚星混沌的意识深处!比窗外任何一道闪电都要刺目!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星星…妹妹?)她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高烧带来的昏沉感被这石破天惊的称呼瞬间驱散了大半!她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看向黄砚舟的侧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让她毛骨悚然的预感攫住了她!

黄砚舟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剧烈的反应,或者说,他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无暇他顾。他依旧维持着那个微微仰头、望向窗外的姿势,侧脸的线条在窗外透进来的、忽明忽暗的天光下,显得异常冷硬,却又透出一种深沉的疲惫。

“祖父…很少提起那段往事。但每次提起,他的眼神…都很沉很重。他说…”黄砚舟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过往里艰难地拖曳而出,“‘正弘兄弟…是为了你,也是为了他那个刚满周岁的女儿…为了我们黄家…才走上那条绝路的。’”

“他总说,林家…对我们黄家,恩重如山。他临终前,反复叮嘱的,只有一件事:‘找到正弘的女儿,照顾好她。’”他顿了顿,喉结似乎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带上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艰涩,“他说…那是他…欠下的债。也是我们黄家…欠林家的债。”

李晚星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席卷而来的巨大冲击!父亲的脸、祖父临终的遗言、黄继霆那沉重的眼神…这些破碎的片段在他低沉的话语中,被强行拼凑成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真相!

“所以…”黄砚舟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其低沉、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了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清晰地、带着一种李晚星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重量,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烧得通红、写满惊骇和难以置信的脸。

窗外,一道惨白刺目的闪电骤然撕裂厚重的云幕,将昏暗的办公室瞬间照得亮如白昼!刺眼的白光精准地打在黄砚舟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无法伪装的沉重、痛楚…以及一种近乎宿命的、沉痛的了然。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惨白电光中,在紧随而来的、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之前,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钟声,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击在李晚星脆弱的灵魂上:

“所以…李晚星。你腰间贴身藏着的那枚…你父亲视若珍宝的‘定亲螺贝’…它的背面,是否…还刻着‘林黄永契’四个小字?”

轰隆隆——!!!

惊雷在头顶猛然炸开!巨大的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整栋大楼都似乎在微微颤抖!玻璃窗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然而,这惊天动地的雷声,在李晚星此刻死寂一片的世界里,却遥远得如同隔世!

她整个人如同被那道惨白的闪电直直劈中!瞬间僵死在沙发上!连血液都凝固了!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感觉,都在黄砚舟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中,被彻底炸得粉碎!

(定亲螺贝?!林黄永契?!)

这八个字,如同八把烧红的钢锥,狠狠地、反复地凿穿她的耳膜,刺进她的大脑,将她所有的认知彻底撕裂、颠覆!

腰间…那贴身收藏的、包裹着父亲照片和福伯给予的、那几块最珍贵贝壳碎片的小布包…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死死地、滚烫地灼烧着她的皮肤!

她下意识地、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抬手捂住了腰间那个小小的、硬硬的凸起!动作快得如同本能!仿佛要死死护住一个惊天的秘密!又仿佛那东西会瞬间将她焚烧殆尽!

巨大的震惊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高烧带来的所有昏沉!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高烧而布满血丝、此刻却因为极度的骇然而睁大到极限的眼睛,死死地、死死地钉在黄砚舟的脸上!瞳孔深处,是山崩地裂般的惊涛骇浪!

她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张了又张,却像离水的鱼,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如同垂死挣扎的鼓点,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震得她眼前阵阵发黑!

窗外的狂风暴雨依旧在疯狂肆虐,闪电撕裂长空,雷声滚滚如怒涛。然而,这间位于风暴中心的奢华办公室里,时间却仿佛被冻结了。只剩下两个身影,在惨白的电光与深沉的昏暗交替中,无声地对峙着。一个目光沉痛复杂,如同背负着千钧巨石;一个惊骇欲绝,如同被命运扼住了咽喉。

那件还带着男人体温的深灰色西装,依旧沉沉地压在她颤抖不止的肩头。那暖意,此刻却如同最讽刺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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