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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带着尿臊和霉味的廉价旅馆走廊空气,在拉开房门的瞬间被彻底斩断。扑面而来的,是省城清晨特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或“黄包车扬起的尘土”)、早点摊油烟、以及尚未散尽的夜露湿气的复杂气息。这气息冰冷、浑浊,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鲜活。

李晚星站在门槛上,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吹倒。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并未退去,像一层磨砂玻璃罩在眼前,让灰蒙蒙的街景微微晃动。左手食指的伤口在纱布下持续地跳痛、灼烧,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里的神经。肩膀和脚踝的旧伤也在低温的刺激下隐隐作痛。她深吸了一口这冰冷的、带着尘埃的空气,肺部传来细微的刺痛,却也带来一丝残忍的清醒。

“骨头要硬。脊梁不能弯。” 母亲的话像无形的钢钉,钉在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里。

她挺了挺早已酸痛不堪的脊背,迈出了房门。破旧帆布挎包的带子深深勒进她瘦削的肩膀,里面装着她的全部家当:五卷廉价的尼龙彩线、一个丑陋的五彩海星、两个发霉的馒头、最后几片去痛片、一个空水瓶,以及那沉甸甸的、名为“破釜沉舟”的决心。

走廊尽头那扇蒙尘的窗户透进的光线,指引着她走向旅馆那同样破败、散发着陈年汗味和劣质烟草味的前厅。一个干瘦、眼袋浮肿的中年男人歪在柜台后的破藤椅里打盹,听到脚步声,眼皮懒懒地掀开一条缝,浑浊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退房?”男人的声音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

李晚星的心脏猛地一缩。昨晚入住时用仅剩的一点零钱付了最便宜的单间房费,押金…她一分钱都没有。她攥紧了挎包的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被勒出的深痕传来刺痛。她强迫自己迎上那审视的目光,声音尽量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老板…我…我晚点回来…东西还放房间…”

男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多看她一眼都嫌费劲。那无声的轻蔑比直接的驱赶更让人难堪。李晚星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巨大的屈辱感让她几乎想掉头逃回那个散发着霉味的房间。但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内侧,尝到一丝铁锈味,然后低下头,快步穿过前厅,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掉下来的旅馆大门。

门外,是省城灰蒙蒙的、充满生机的清晨。

街道已经开始苏醒。黄包车铃铛清脆地响着,上班族行色匆匆,裹紧了长衫或外套抵御寒风。路边的早点摊冒着滚滚白气,炸油条的滋啦声、小笼包蒸笼掀开的噗嗤声、豆浆碗碰撞的叮当声…汇成一股巨大而诱人的声浪。食物的香气——油香、面香、肉香——霸道地钻进鼻腔,瞬间唤醒了李晚星胃袋里那头蛰伏的饿兽!

“咕噜噜…” 腹鸣声在清晨的微寒中格外响亮。胃部传来一阵剧烈的、熟悉的绞痛,让她下意识地弓了一下腰,脸色更加苍白。那两个发霉的馒头,只是暂时压下了饥饿的咆哮,远未满足。此刻被这鲜活的香气一勾,肠胃疯狂地痉挛起来。

她用力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火烧火燎。目光扫过那些热气腾腾的摊位:金黄酥脆的油条、皮薄馅大的包子、浓稠雪白的豆浆…每一眼都像一把小刀,在她空荡荡的胃里搅动。一个穿着干净学生装的少年,正站在包子铺前,手里捏着两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吃得满嘴流油。

李晚星迅速移开视线,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不能看!不能想!现在不是时候!

她的目标是夜市——或者说,是白天依旧营业、人流相对聚集的市集区域。昨夜那霸道的沙爹香气和废品站老板浑浊却带着一丝温度的目光,是她此刻唯一的灯塔。

凭着模糊的记忆,她拖着灌了铅般沉重的双腿,忍受着全身的伤痛和左手指尖那钻心的灼痛,一步一步朝着昨夜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虚弱的身体在高烧和饥饿的双重夹击下摇摇欲坠。路人的目光不时扫过她:这个脸色惨白、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布衫、走路踉跄的女孩,像城市角落里一个突兀的污点。

“啧,大清早的,晦气。”一个裹着厚棉袄的大妈拉着小孙子,远远绕开她,低声嘟囔了一句。

“姆妈,那个姐姐生病了吗?”小孩天真的问话被迅速拉远。

李晚星低着头,将所有的感官都缩回自己小小的躯壳里,只专注于脚下的路。脊梁挺得笔直,哪怕这挺直的动作本身就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穿过那座狭窄的水泥桥,浑浊的河水在晨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桥洞下昨夜栖身的痕迹早已被清扫或掩盖,只留下冰冷的空旷。河对岸,昨夜的喧嚣虽已褪去,但白天的市集依旧热闹。只是氛围截然不同:少了夜晚的煤气灯魅影和烧烤油烟,多了几分市井的忙碌和生计的实在。卖蔬菜水果的、卖日用杂货的、卖廉价布料的摊位已经支棱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李晚星的目光急切地在摊位间搜寻。她需要一个位置,一个不会被立刻驱赶、能让她放下那只海星的位置。最终,她的视线落在了市集边缘靠近河岸栏杆的地方。那里相对空旷,人流较少,但并非无人经过。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小片相对干净的水泥地,旁边还有一截低矮的水泥墩子,可以让她暂时倚靠,节省一点体力。

就是这里了。

她拖着步子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到那水泥墩子旁,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几乎是跌坐下去。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裤子传来,让她打了个寒噤。她靠着水泥墩,大口喘着气,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湿了鬓角。左手的伤口因为这突然的动作被狠狠牵扯,一阵尖锐的剧痛让她闷哼出声,身体控制不住地蜷缩起来。

“嘶…呃…” 她死死咬住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才稍稍缓解,变成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灼烧感。

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颤抖着手,摸索着打开破旧的帆布挎包。指尖触碰到那板去痛片。她抠出最后两片白色的小药片,看也没看就塞进嘴里。没有水,她只能拼命地干咽。药片粗糙的边缘刮擦着干涩的食道,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感,她强忍着,梗着脖子,硬是把药片吞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

稍稍平复了一下呼吸,她终于将那个装着希望的小塑料袋拿了出来。透明的袋子在灰蒙蒙的晨光下,里面的五卷彩线和那只五彩海星显得格外鲜艳,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海星取出来,放在自己面前那片干净的水泥地上。想了想,她又将那几卷彩线也拿出来,整齐地摆放在海星旁边,像一个小小的、倔强的展览。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靠在冰冷的水泥墩子上,身体因为虚弱和高烧而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清晨的寒风如同小刀,刮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颊。她将挎包紧紧抱在怀里,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同时也能护住里面仅剩的食物。

现在,只剩下等待…和那一声必须喊出口的宣告。

她看着面前那只小小的、粗糙的海星,在晨光下,它那些不均匀的针脚和略显怪异的形状更加明显了。羞耻感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想象着路人投来的鄙夷目光,想象着小玲那刻薄的嘲讽再次响起…

“南洋手作,独一无二!”

父亲那低沉、优雅、充满自信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再次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稀疏的人流。嘴唇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哆嗦着。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滚烫的砂砾,又干又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

喊出来!

林晚星!喊出来!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呃…”

不行!太弱了!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昨晚被尼龙线勒出的伤口里!尖锐的痛感像电流刺激着她的神经!脊背猛地挺直,撞在冰冷的水泥墩上,带来一阵钝痛!她不管不顾,强迫自己直视前方,想象着父亲站在明亮的会客厅里,想象着母亲温柔含笑的眼睛!

“南——” 一个嘶哑的音节终于挤了出来,干涩得像生锈的门轴转动。

“洋——” 第二个音节紧随其后,带着破音的颤抖。

她停顿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最后两个字吼了出来:

“手——作!”

声音嘶哑难听,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悲壮的穿透力,瞬间撕破了清晨市集相对平和的空气!像一块石头猛地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周围几个路过的、推着三轮车的小贩和拎着菜篮的大妈,都被这突兀的嘶吼吓了一跳,纷纷停下脚步,诧异地朝这个蜷缩在水泥墩子旁的狼狈女孩望过来。目光里充满了探究、好奇,还有毫不掩饰的…看热闹的意味。

李晚星的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针,扎在她身上。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她甚至不敢抬头看那些人的表情。但她没有退缩。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强迫自己再次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用力而更加扭曲变形:

“独…独一无二!”

这一次,声音小了许多,带着浓重的颤抖和不确定。说完,她立刻深深地低下头,枯黄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滚烫的脸颊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尖都在发烫。

周围短暂的寂静后,响起几声低低的议论。

“啥玩意儿?”

“南洋啥?卖啥的?”

“啧,看着怪可怜的,喊的啥都听不清…”

“别是脑子有啥毛病吧?”

一个推着板车卖大白菜的老汉摇摇头,嘟囔了一句:“大清早的,嚎啥丧…” 然后推着车,吱呀吱呀地走远了。

一个大妈挎着菜篮子,好奇地往她面前的地上瞅了一眼,看到那个色彩鲜艳却明显粗糙的小海星,撇了撇嘴:“哦,卖小孩玩意儿啊…编得可真够…嗯…”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那嫌弃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她摇摇头,也转身离开了。

最初的围观者很快散去。没有人停留,更没有人询问。仿佛她和她那声嘶力竭的宣告,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噪音,很快就被市集的喧嚣吞没。

李晚星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墩旁,像一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羞耻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胃里的绞痛因为紧张和失落而更加剧烈。左手指尖的灼痛也趁机肆虐。

失败了…

果然…没人会要的…

这么丑的东西…谁会买?

废品站老板给的零钱…只剩几毛了…连一卷线都买不起了…

难道…真的只能去…

王姐那张肥硕扭曲的脸和“夜来香”那暧昧昏暗的灯光,如同噩梦般在眼前闪现!

不!绝不!

一股近乎绝望的狠劲猛地从心底涌起!她不能放弃!这是她唯一的生路!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再次燃起疯狂的火焰!顾不上羞耻,顾不上疼痛,她对着下一个经过她面前、穿着工装、行色匆匆的男人,再次嘶哑地喊了出来:

“南…南洋手作!独一无二!看看吗?便宜!”

那男人被她突然的喊声惊得脚步一顿,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目光扫过地上那个小海星,脸上露出明显的不耐烦:“神经病!” 低声骂了一句,脚步更快地走开了。

李晚星的心沉到了谷底,但火焰没有熄灭。她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对着每一个进入她视线范围的路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衣着光鲜还是普通,都重复着那句嘶哑的、带着破音的宣告:

“南洋手作!独一无二!”

“看看吗?手工编的!”

“很…很便宜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嘶哑,喉咙痛得像被刀片刮过。每一次呼喊都牵扯着腹部的饥饿绞痛和左手指尖的灼痛。寒风刮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带走热量,留下刺骨的冰冷。她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眼前因为高烧和用力而阵阵发黑,市集的景象在她眼中晃动、模糊。

回应她的,绝大多数是漠然。匆匆的脚步不曾为她停留半分目光。偶尔有好奇的一瞥,也迅速变成嫌弃或鄙夷。一个带着小孩的妇女,小孩指着海星想过来看,被母亲一把拉住:“脏!快走!” 尖锐的话语像冰锥扎进李晚星的耳朵。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灰蒙蒙的天空渐渐透出一点稀薄的阳光,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希望如同手中的沙子,一点点从指缝间漏走。疲惫和绝望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靠在冰冷的水泥墩上,意识在清醒和昏沉的边缘游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去痛片的药效似乎已经过去,伤口的剧痛和全身的酸痛再次变得清晰而残忍。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连呼喊的力气都快耗尽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停在了她的摊位前。

李晚星涣散的目光聚焦了一下。

那是一个看起来大概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一个旧书包。他长得虎头虎脑,脸蛋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他并没有看李晚星,乌溜溜的大眼睛完全被地上那个色彩鲜艳的五彩海星吸引住了。

“哇!” 小男孩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蹲了下来,凑近了仔细看,小脸上满是惊奇,“这个…是海星吗?彩色的海星!”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似乎想去碰,但又有点犹豫,抬头看了看李晚星。

这是第一个真正为她摊位停留的人!第一个流露出兴趣的人!

李晚星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散了部分疲惫和绝望!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但干裂的嘴唇只是扯动了一下,喉咙嘶哑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是…是海星…手工编的…” 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小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完全被这新奇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真好看!像书里的!” 他抬起头,充满期待地问:“姐姐,这个多少钱啊?”

多少钱?

李晚星被问住了。她根本没想过定价!昨晚只想着能换一个干净面包或者一小瓶药就好。多少钱合适?五毛?一块?她口袋里废品站老板给的零钱加起来也就三四角,那点钱在她看来已是巨款…

她看着小男孩充满期待的脸,又看看地上那个粗糙的海星,巨大的不确定感和一种深藏的自卑让她犹豫了。她怕要高了吓跑这唯一的希望,又怕要低了…连一卷线都买不回来。

“我…我…” 她嗫嚅着,脸又涨红了。

“小虎!磨蹭啥呢!上学要迟到了!” 一个粗嘎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一个穿着臃肿棉衣、围着围裙、手里还拎着几根大葱的中年妇女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不耐烦。她一把抓住小男孩的胳膊,“看啥呢!赶紧走!”

“妈!你看!彩色的海星!好漂亮!” 小男孩兴奋地指着地上的海星。

妇女的目光这才落到李晚星和她面前的地摊上。那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李晚星苍白憔悴的脸、破旧肮脏的衣服、缠着纱布的烂手,以及地上那个小小的、一看就很廉价的尼龙线海星。她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警惕,仿佛李晚星是什么携带病菌的传染源。

“啥破玩意儿!脏兮兮的!一看就不值钱!快走快走!别瞎碰!” 妇女的声音又尖又利,像指甲刮过黑板。她不由分说,用力拽着小男孩的胳膊就往外拖。

“妈!我想要嘛!就一块钱!我早饭钱省下来了!” 小男孩挣扎着,回头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只海星,小脸上满是委屈和不甘。

“一块钱?!你钱多烧的啊!这种地摊货,五毛都嫌贵!指不定从哪个垃圾堆捡来的线编的!赶紧跟我走!再磨蹭我抽你!” 妇女的声音陡然拔高,引来旁边几个摊贩的目光。她恶狠狠地瞪了李晚星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警告和驱赶的意味,然后像赶苍蝇一样,强行拖着一脸不情愿、几乎要哭出来的小男孩,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五毛都嫌贵…”

“垃圾堆捡来的线…”

妇女那尖利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李晚星的耳朵,刺穿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和自尊!那小男孩被拖走时委屈的眼神,更是像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光,瞬间被彻底扑灭!比之前更深的黑暗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彻底淹没!她所有的努力,她忍着剧痛编织,她顶着巨大的羞耻一遍遍嘶吼,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个“五毛都嫌贵”的、“垃圾堆捡来”的笑话!

巨大的委屈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眼前瞬间一片模糊!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身体因为强忍而剧烈地颤抖着,像寒风中的落叶。喉咙里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哽咽。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难…

阿妈…我该怎么办…

她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墩旁,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枯黄的头发垂落下来,遮挡住她崩溃的世界。挎包里的发霉馒头散发出淡淡的馊味,混合着她脸上泪水的咸涩气息,构成这绝望清晨最残酷的注脚。左手指尖的伤口在纱布下疯狂地跳痛,仿佛也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时间仿佛凝固了。市集的喧嚣在她周围模糊成一片嘈杂的背景音。她像被遗弃在孤岛上,只有冰冷、疼痛和无穷无尽的绝望相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个清脆的、带着点好奇和迟疑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

“哎?这个…是手编的吗?”

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李晚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身体一颤。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映入一片干净的、带着格子褶的深蓝色裙摆。目光上移,是一双穿着黑色圆头小皮鞋和白色短袜的腿。再往上,是一件熨帖的白色水手服上衣,领口系着红色的领结。最后,是一张年轻、白皙、带着点婴儿肥的脸。

一个穿着女学生制服的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梳着整齐的齐肩短发,背着一个小小的布书包。她微微歪着头,正蹲在李晚星的摊位前,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地上那只被泪水打湿了一点边缘的五彩海星。

女孩的眼神很干净,没有之前路人的漠然、鄙夷或嫌弃,只有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她蹲下的姿势很自然,没有刻意保持距离。

李晚星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恐惧和难堪!眼前这个女孩,衣着整洁干净,皮肤白皙细腻,一看就是家境优渥、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和她自己此刻的狼狈、肮脏、落魄形成了最刺眼的对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把自己藏起来,想把地上那只“五毛都嫌贵”的海星藏起来!

“是…是…” 她慌乱地低下头,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巨大的自卑感让她不敢直视女孩的眼睛。

“哇!真的是手工编的呀!” 女孩却似乎没太在意她的狼狈,她的注意力完全被那只海星吸引住了。她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没有嫌弃地拿起了那只沾了灰尘和一点泪痕的海星,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她的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这双手,和李晚星那双布满冻疮裂口、油污黑垢、缠着肮脏纱布的手,形成了天壤之别!强烈的对比让李晚星更加无地自容,她将受伤的左手死死藏在身后,右手也下意识地缩进了袖子里。

女孩看得非常仔细,翻来覆去地看着海星的每一个角度,甚至还轻轻捏了捏那些用尼龙线缠绕出的“触角”。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辨认什么,眼神里充满了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李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着女孩的表情,大气都不敢喘。是觉得太丑了吗?还是发现了线是劣质的?她会不会也像那个妇女一样,说出刻薄的话然后走掉?

就在李晚星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审视压垮时,女孩突然抬起头,清澈的大眼睛睁得圆圆的,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惊讶和激动!她的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雀跃:

“天呐!姐姐!你这个…这个贝壳!是用真的印尼白蝶贝磨的吧?!虽然很小很小一块,但这个光泽和纹路…我不会看错的!我收集贝壳好多年了!”

印尼白蝶贝?

李晚星彻底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女孩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贝壳?她的海星明明是用五毛钱一卷的尼龙线编的!哪来的贝壳?她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看去——女孩纤细的指尖,正小心翼翼地指着海星中心位置,一个只有小指甲盖四分之一大小的、被各色彩线紧紧缠绕包裹在正中心的、微微凸起的、扁平的白色小圆片!

那是什么?

李晚星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努力回忆着昨晚编织的过程…当时她编到海星中心点,需要固定和装饰,她记得自己好像…好像顺手从口袋里摸到了什么小小的、硬硬的东西…她以为是昨晚抠掉的馒头碎屑或者小石子…当时意识昏沉,手指剧痛,她根本没细看,只是凭着本能,把它胡乱地用彩线缠紧,固定在了海星的中心…

难道…难道是…

一个记忆碎片如同闪电般劈开了混沌!

**在离开南洋那个破败小屋前,收拾母亲遗物…她把母亲珍藏的彩线缝进衣服暗袋时…好像…好像有几片非常小、非常薄的、白色的小东西混在彩线里…她当时沉浸在悲伤中,根本没在意,以为是线卷自带的塑料片或者碎屑…就那么一起缝进去了…**

母亲…母亲珍藏的彩线里…怎么会混着贝壳?还是什么…印尼白蝶贝?

李晚星完全懵了!她看着女孩手中那只海星中心那个不起眼的小白点,再看看女孩那激动而笃定的眼神,巨大的震惊让她一时失去了所有反应!

“真的!你看这个光泽!” 女孩见她发愣,以为她不信,更加急切地解释着,她小心地调整着角度,让那小小的白点对着晨光,“你看!这种柔和的珍珠光泽,还有这上面非常非常细密的、像羽毛一样的生长纹!绝对是天然的白蝶贝!虽然只有这么一点点边角料,磨得这么薄…但绝对是真货!不是赛璐珞仿的!” 女孩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专业爱好者特有的兴奋。

“我…我不知道…” 李晚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而茫然,“我…我用线编的…那个…那个是…是线里带的…” 她语无伦次,完全无法解释。

“线里带的?”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哦!我明白了!是装饰用的吧?用真的贝壳碎片做点缀,虽然小,但这想法太棒了!一下子就提升了档次!让这个手工海星有了灵魂!比那些纯胶线的有意思多了!” 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赞赏,仿佛李晚星是个匠心独运的手工艺人。“姐姐,你手真巧!这个卖吗?多少钱?”

卖吗?多少钱?

这两个问题像重锤砸在李晚星心上,让她瞬间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过来!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这个她以为“五毛都嫌贵”的破烂,竟然因为一个她完全没在意、甚至以为是垃圾的小白点,被当成了宝贝?!

“卖…卖的!”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多少钱?多少钱?!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昨晚那个妇女尖利的“五毛都嫌贵”还在耳边回响,而眼前女孩眼中毫不掩饰的喜爱又让她心跳加速…

“多…多少钱你肯买?” 李晚星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把问题抛了回去,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涨得通红。她完全不懂行情,更不懂那什么白蝶贝的价值。

女孩显然没料到她会反问,愣了一下,随即爽快地笑了:“哈哈,姐姐你还挺有意思。嗯…” 她拿着海星又仔细看了看,手指摩挲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贝片,似乎在评估,“虽然贝片很小很小,但确实是真东西,加上这手工…嗯…一块五角?你看行吗?” (注:民国时期币值复杂,此处使用“元\/角\/分”体系,一块五角相当于1.5元)

一块五角?!

李晚星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女孩!一块五角?!不是五毛?不是一块?是一块五角?!这几乎相当于她卖掉母亲银镯子换来的所有钱(三个发霉馒头加废品站老板给的零钱)的总和!甚至更多!

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女孩,嘴唇哆嗦着。

女孩看她没反应,以为她嫌少,赶紧又补充道:“啊,是不是少了?那…两块?主要这个贝片实在太小了…要是再大一点,能做个吊坠什么的,肯定更值钱!不过这个海星编得挺有特色的,色彩搭配也好看…” 女孩很认真地解释着,语气真诚,丝毫没有压价的意思。

两块?!

李晚星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让她一阵眩晕!两块!这简直是天文数字!足够她买多少卷彩线?多少块干净的面包?甚至…甚至能买一小瓶好一点的消炎药!

“不…不…一块五…一块五角就好!” 她几乎是喊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带着哭腔。巨大的惊喜和一种莫名的惶恐让她不敢要两块。一块五角!一块五角已经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价格了!

“真的?” 女孩似乎有点意外,随即开心地笑了,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那太好了!一块五角!我买了!” 她爽快地从自己那个精致的布书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绣着花的布钱包。

现金!

李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睛死死盯着女孩的手。只见女孩从钱包里仔细地数出钱币:一枚锃亮的、刻着孙中山头像的银元,还有五枚黄澄澄的、刻着“十文”或“当制钱二十文”的铜元(铜板)。(注:一块银元=十角=一百分;铜元价值因时期和面额而异,此处设定为五枚铜元合五角钱,即半块银元)。

“喏,姐姐,一块五角,你点点。” 女孩将一枚银元和五枚铜元小心地放在李晚星面前干净的地面上,那崭新的银元在灰蒙蒙的晨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泽。

看着眼前这实实在在的钱币——一枚沉甸甸的银元,五枚圆圆的铜板——李晚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震颤,从头顶瞬间贯穿到脚底!她的身体猛地僵住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溜圆!死死地盯着那堆钱币!那银元上的头像,那铜板上的字迹,此刻都重若千钧!

钱…真的…到手了?

一块五角…属于她的…一块五角?

不是靠出卖劳力在油腻后厨刷盘子,不是靠卖掉母亲的遗物,不是靠忍受屈辱乞讨…而是靠她自己这双伤痕累累的手,靠母亲教给她的技艺,靠那个她完全没在意的、母亲留下的微小馈赠…挣来的!干干净净挣来的!

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将她淹没!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着,撞击着她的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咆哮,冲击着她的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女孩微笑的脸、地上的钱币、地上的彩线、灰蒙蒙的天空——都开始剧烈地晃动、旋转!一股强烈的酸楚混合着狂喜,如同火山熔岩般从心底最深处猛烈地喷发出来,直冲她的鼻腔和眼眶!

“谢…谢谢…” 她张着嘴,喉咙哽咽得厉害,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冲出眼眶,顺着她苍白消瘦、布满泪痕的脸颊疯狂滚落!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绝处逢生、喜极而泣的洪流!她死死地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像一片在狂风中簌簌发抖的叶子。

女孩看着李晚星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泪水,明显吓了一跳,有些手足无措:“哎?姐姐?你…你怎么哭了?是…是我给少了吗?你别哭啊…” 她以为是自己出价太低,慌忙解释。

“不…不是…” 李晚星用力摇着头,泪水甩落,她想解释,却哽咽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她只能胡乱地用脏兮兮的袖子抹着眼泪,但泪水却越抹越多。巨大的情绪让她几乎窒息。

女孩似乎明白了什么,看着李晚星那身破旧的衣裳、缠着纱布的手、还有地上那几卷廉价的彩线,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同情和温暖的笑意。她没有再追问,只是温柔地笑了笑,小心地将那只五彩海星收进自己的小包里,然后对着李晚星挥了挥手:“姐姐,谢谢你的海星!编得很棒!加油哦!” 说完,她站起身,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汇入了市集的人流中,蓝色的裙摆很快消失不见。

女孩走了。

留下李晚星一个人,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墩旁,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破旧的帆布挎包,身体因为汹涌的情绪而无法抑制地颤抖着、哭泣着。她的右手,死死地、紧紧地攥着那枚带着体温的银元和五枚冰凉的铜板!那坚硬的触感,那沉甸甸的分量,无比真实地烙在她的掌心!

一块五角…

她挣了一块五角…

手里…有钱了…

这个念头如同温暖的阳光,穿透了泪水的迷雾,照亮了她冰冷绝望的心田。

巨大的狂喜稍稍平息,她摊开手掌,泪眼模糊地看着掌心的钱币。那枚银元沉甸甸的,边缘光滑,头像清晰。五枚铜板圆圆的,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凉。这实实在在的钱币带来的冲击,远比一个数字更加强烈!这是她新生的火种!

就在这时,一个模糊而遥远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清晰地浮现在她泪光闪烁的眼前:

南洋。那个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光线昏暗的病房。母亲枯槁的手紧紧攥着她,骨节突出,皮肤松弛地贴在骨头上,像一层皱巴巴的纸。母亲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浑浊的眼睛努力地睁大,定定地看着她,里面盛满了无尽的留恋、担忧和…一种深沉的遗憾。干裂的嘴唇翕动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气音:

“要是…能让星星…读大学…就好了…”

话音未落,那只紧握着她的手,倏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无力地垂落在洁白的病床单上。母亲的眼睛,依旧睁着,望着虚空,那里面凝固的遗憾,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林晚星(李晚星)的灵魂深处。

“要是能让星星读大学就好了…”

母亲临终前那微弱却锥心的话语,如同最沉重的钟声,在这一刻,伴随着掌心那沉甸甸的钱币,无比清晰地在她脑海中轰然回荡!

读大学…

那是母亲对她最后的、未竟的期望…

是那个曾经生活在庄园里、被父母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的小林晚星,理所当然的未来…

更是此刻蜷缩在省城冰冷街角、靠卖一个一块五角钱手工海星活命的李晚星,遥不可及、如同天方夜谭的奢望!

一股更加汹涌、更加复杂的酸楚猛地冲上心头!刚刚因为挣到“巨款”而升起的狂喜,瞬间被这沉重的回忆冲刷得支离破碎!巨大的落差感让她心痛如绞!泪水再次决堤,混合着之前的喜悦和此刻的悲伤,在她脸上肆意流淌。

阿妈…我…

我连活着都这么难…怎么读大学…

她无声地哭泣着,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那沉甸甸的钱币。

就在这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过,吹得她一个激灵。饥饿的绞痛依旧顽固地提醒着她。

不能哭!不能停!

李晚星猛地惊醒!她用力抹掉脸上的泪水,深深吸了几口冰冷刺骨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巨浪。阿妈在看着她!她不能辜负这用血泪换来的第一线生机!

她颤抖着手,再次打开那个破旧的帆布挎包。在翻找东西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小小的东西——那是昨晚买纱布时,药店老板随手送的一小截用剩的铅笔头,还有一张用来包药的、巴掌大小的、皱巴巴的空白纸片(药店的便签纸)。

她将那张皱巴巴的纸片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抚平,放在膝盖上。然后,她拿起那截短短的铅笔头,粗糙的木杆硌着她指腹的裂口。

记账。

她要把这第一笔收入,这来之不易的一块五角钱,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地记下来!这是她新生的起点!

她低下头,握着铅笔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在纸片最上方,笨拙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三个字:

收 入 账

字迹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然后,在下面一行,她更加用力地、清晰地写下:

十一月七日 早

卖出:手编海星挂件 一个

收入:壹圆伍角 整

写完这行字,她盯着那个“壹圆伍角 整”,看了很久很久。冰凉的晨风吹拂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带来刺骨的寒意。左手指尖的伤口依旧在灼痛。胃里的饥饿感顽固地存在着。前路依旧茫茫,荆棘密布。

但,她的眼神,却在泪光中,一点点变得清晰、坚定。如同被泪水洗过的星辰。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承载着希望和重量的皱巴巴纸片折好,连同那截铅笔头,一起放回挎包最里面的角落,紧挨着那卷母亲留下的彩线。

然后,她扶着冰冷的水泥墩,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站了起来。身体依旧虚弱,脚步依旧虚浮,但脊梁挺得笔直。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剩下的几卷彩线。

火焰红,天空蓝,青草绿,明黄,纯白。

还有…希望的颜色。

她弯下腰,将它们珍重地收好,放进挎包。右手,依旧紧紧攥着那枚银元和五枚铜板。

该去买点吃的了。

该去买点真正的药了。

该去…想想下一个海星该怎么编了。

她攥紧了挎包的带子,右手紧握着那沉甸甸的希望,迎着灰蒙蒙的、却已然亮起来的晨光,迈开了脚步。脚步虽然沉重,却异常坚定。每一步,都踏在母亲未竟的期望和她自己挣来的、微薄却真实的希望之上。

南洋手作,独一无二。

她的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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