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以及沈浩阳手指无意识敲击红木桌面发出的、规律的轻微“嗒、嗒”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敲在林向东陈述的理由上，每一声都在进行着快速的权衡与质疑。
沈浩阳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但这个动作并非放松，而是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在观察猎物最细微的破绽。他脸上惯有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审视。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寸寸地扫过林向东的脸，试图从那过分年轻的平静面容下，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或计算失误。
二十亿估值？
这个数字在他脑中回荡。
他不是没见过高估值，甚至投过估值更高的早期项目。
但那些项目要么拥有革命性的技术壁垒，要么团队是来自硅谷或顶尖院校的明星创业者。
而林向东，一个几个月前还在借高利贷的年轻人，一个靠着超市和几间低价收购的工厂起家的草根，凭什么？
但他没有立刻反驳。
因为林向东刚才的那番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却奇异地…逻辑自洽。
他不是在空口白话地画饼，而是构建了一个基于现有的超市、工厂等资产、已验证运营、成本控制的能力、宏大的生态愿景和战略控制权的完整价值体系。
他不是在乞求投资，而是在为他的“未来资产”进行一场强势的定价。
沈浩阳的敲击声停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纯粹的商业计算：“二十亿估值。林总，你的自信…让我印象深刻。”
他刻意停顿，观察林向东的反应，见对方依旧稳如泰山，才继续道。
“按照你的说法，我投入三个亿，买了你口中这艘‘航母’15%的船票。那么，我想请问，你如何确保这艘航母不会在开出船坞后就触礁？或者说，你凭什么让我相信，它一年后真的能值二十个亿，而不是停滞不前，甚至…缩水？”
他的问题变得极其尖锐和具体：
“你提到东升超市的现金流和收购的工厂是基础。好，请告诉我，目前超市的月度现金流具体是多少？环比增长率？收购的工厂，整合进度如何？产能利用率达到多少？‘新生活计划’的核心团队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些人？他们的背景和经验足以支撑这个庞大构想吗？”
“你说未来一两年能达到这个规模和影响力。那么，你的具体里程碑是什么？用户数？商品交易总额？市场份额？实现这些里程碑的关键节点和所需资源又是什么？”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
沈浩阳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林向东，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年后，你承诺的规模和影响力未能达到预期，导致估值无法支撑二十亿。对于早期投资人，你有什么相应的补偿或保障机制吗？比如……估值调整条款，还是增加对赌协议？”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射出，每一个都直奔核心，考验着林向东对项目细节的掌控力、对未来的规划清晰度，以及…他愿意为这份“自信”承担多大责任。
这不是质疑，而是进入真正投资谈判的深水区。沈浩阳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林向东：我可以考虑你的天价估值，但你必须拿出与之匹配的、足以让我说服我自己和我的合伙人。
房间里的压力，瞬间从林向东身上，转移到了沈浩阳这边，但旋即又以一种更沉重的方式，压回了谈判桌中央，等待着林向东的回应。
林向东微笑着说道：“沈总，我想您误会了一件事。”
“什么事？”沈浩阳看着林向东。
林向东微笑着，回答道：“是您想要给我投资，而不是我在求着您投资。”
“说得再直白一些，我是因为看在萧总的面子上，才愿意和您接触，并且认真对待您的投资。至于我是否是漫天要价，这都取决于您是否接受。
投资是有风险的，如果您不愿意冒这个风险，那您可以取消这次投资。而我也没有义务，为了迎合您的投资，而去增加对自己不利的条款。当然，您可以拭目以待，看看一年后，我的新生活计划能达到什么样的高度。”
林向东的话，让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骤然被抽紧。
从刚才略带思辨的沉寂，瞬间转变为一种一触即发的紧绷。
我不强求你们投。
看在萧总的面子上。
不愿意可以不投。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钉子，砸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也砸在沈浩阳骤然凝滞的笑容上。
站在林向东侧后方的刘兆虎，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他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疯了！
东哥这是太疯狂！
刘兆虎震惊了。
他没想到林向东会这么跟沈总说话！
这可是手握雄厚资金、能决定项目生死的金主！
三个亿的投资眼看就要谈成了，东哥竟然用这种硬刚的方式把对方往外推！
沈浩阳有可能勃然变色，拂袖而去！
三个亿的投资和无比珍贵的资源人脉就此化为泡影。
他刚刚也注意到了，沈浩阳的助理投来的惊愕目光。
刘兆虎真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但他的理智，和对林向东根深蒂固的信任，让他死死钉在原地，只能紧张万分地注视着沈浩阳的反应。
整个房间仿佛变成了一个压力锅，而刘兆虎正站在爆炸的边缘。
沈浩阳脸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僵硬了一下，商界精英惯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彻底冻结，然后慢慢消失。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无比，像两把淬火的寒刃，直直射向林向东。
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声的、却激烈碰撞的气场。
他纵横商场十几年，习惯了被敬畏、被追捧、被创业者们小心翼翼地对待。
从未有人，尤其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创业者，敢用这种平静到近乎漠然的语气，对他说出“不强求”、“看面子”、“可以不投”这样的话。
这已经不是狂妄，这是一种胜券在握，近乎俯视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