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女平跟的软底鞋，在空旷寂静的教廷宏伟廊柱间，敲击出突兀而急促的“哒哒”声，如同慌乱的心跳。
“砰”的一声，侧厅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身影跌撞而入。
“对不起！我来晚了——！”
女孩稚嫩却因奔跑而尖利的嗓音，在挑高穹顶下、布满彩绘玻璃与圣像的辉煌空间里突兀地回响，甚至激起了细微的回音，一遍遍重复、减弱。
刹那间，所有正在虔诚垂首、默默祈祷的人，如同被惊动的鸽群，纷纷回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那个不和谐的音符。
小丽瑞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她身上穿着象征谦卑与侍奉的修女服饰，但头上的头巾却歪斜着，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额角，胸脯因急促喘息而剧烈起伏，整个人都透着一种仓皇奔逃后的狼狈。
教堂正中央的圣坛前，肃立着两人。
男性身着象征纯洁与权威的雪白法袍，脖颈间悬挂着熠熠生辉的镀银十字架，一张中年面孔上刻满慈祥的纹路，头顶戴着繁复而沉重的金色主教冠冕。
此刻，他正微微蹙眉，用一种混合着宽容与不赞同的和蔼目光，看向闯进来的丽瑞尔。
而他身旁的女性，则是一身如火焰、如鲜血般浓烈的红色法袍，剪裁略显繁琐庄重。
她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双手抱臂，如同守护着某种界限。她率先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殿堂：
“迟到、喧哗、衣冠不整……教廷何时允许这种毫无规矩的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主的圣殿了？”
丽瑞尔的眼神慌乱地四处躲闪，不敢与那红袍女性对视。
她急切地想要解释，话语因恐惧而变得语无伦次：“抱歉！主座大人！是……是大主教……他叫我去处理了一些……一些紧急事务！”
她甚至慌乱地扯过自己染着深褐色污渍的裙摆，指着上面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您看！这血污！我去处理那些……那些人渣了！是大主教亲自吩咐的！可他们……他们该死的居然敢反抗！所以我……”
然而，她口中那位指派任务的白袍大主教——马库斯，脸上的慈祥神色却渐渐淡去，转化为一种悲天悯人般的肃穆。
他微微摇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丽瑞尔，现在，是向至高无上的主进行祈祷的庄严时刻。你怎能……将这般血腥与污秽，带到主的圣洁面前？” 他轻轻挥了挥手，姿态优雅，仿佛在驱散不洁。
立刻，几名身着同样白袍、神情刻板的修士上前，意图将丽瑞尔强行带离。
丽瑞尔的脸色一下苍白如纸。
“慢着。”
红袍主座——艾琳娜，伸出一只戴着红色丝绒手套的手，做出了阻拦的姿态。
无需她多言，她身后侍立的几名红袍侍从立刻上前，并非驱赶，而是以一种近乎“保护性”的押送，将丽瑞尔带到了艾琳娜身后的红袍队伍之中。
马库斯主教的目光转向艾琳娜，带着质询：“艾琳娜，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琳娜面无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雕细琢的面具，回应道：“她是我审判庭名下的人，若有失仪，自会由我内部管教，不劳您费心。”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下唇语的动作，但那吐出的字眼却清晰如刀，“不如……专心向主祈祷吧，用你的……伪善。”
不等马库斯做出反应，她又倏然提高了音量，恢复了那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腔调：“马库斯，别让这个小插曲，耽误了向主祈祷的神圣时间。我们……开始吧。”
马库斯主教的脸色阴沉了一瞬，但最后，他只能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好。”
宏大的管风琴旋律再次轰鸣着响起，充盈了整个教廷。
众人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纷纷重新合十双手，垂下头颅，高亢而整齐的圣歌如同潮水般涌起，淹没了刚才那不愉快的小插曲。
被押到红袍队伍后方的丽瑞尔，这才暗暗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拉紧了刚才红袍侍从顺势披在她肩上的、带着艾琳娜派系标志的红色罩袍。
她刚想偏过头，低声向身旁那位出手“相助”的侍从道谢，对方却主动微微侧身，摘下了遮挡面容的宽檐帽，露出了一张带着玩世不恭笑容的、熟悉的脸庞。
“嗨，小修女，又见面了。” 索恩眨了眨眼，语气轻佻。
丽瑞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仿佛吞了一只苍蝇。
她懒得理会他，径直转回头，双手合十，开始跟着圣歌的旋律，低低地吟唱起来，试图用虔诚的姿态隔绝这个讨厌鬼。
索恩却毫不在意地凑近了些，调侃道：“勇敢的修女大人，说说看，你到底长了几个胆子，敢去正面招惹马库斯主教那条老狐狸？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我们艾琳娜大人，一向是……嗯，道不同。”
“慎言，索恩！” 丽瑞尔立刻打断他，声音带着严厉，却不敢太大，“在主的圣殿，在主的注视下，不可妄议矛盾与纷争！”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妄议矛盾的？真是的。”索恩不屑地撇了撇嘴，伸手，将丽瑞尔依旧歪斜的头巾扶正，又拉了拉自己重新戴好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好的好的，谨遵教诲，修女大人。只是你又忘了把自己的门面收拾妥帖了。”
丽瑞尔被他这动作弄得一阵无语，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艾琳娜大人及时保下你，真不知道就凭你这莽撞劲儿，怎么能活到现在。” 索恩继续说道，语气半是戏谑半是认真。
丽瑞尔冷冷回应，目光依旧直视前方的圣坛：“我的价值与专长，本就不是靠循规蹈矩得来的。而且，原本就是马库斯大主教他亲自叫我去……”
“哎呀，好的好的，我知道啦。” 索恩举手做投降状，识趣地转移了话题，目光却飘向了圣坛前那抹红色的身影，“未来的‘审判的修女’大人，你既然铁了心要走审判这条路，那我只能祝你好运，希望你能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
他话锋一转，眼神紧紧锁定台上正闭目吟唱圣歌的艾琳娜，鲜红的眼底仿佛有星光闪烁，他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丽瑞尔，刚想再低声评价几句，就被闭着眼、眉头微蹙的丽瑞尔再次打断：
“慎言！主就在眼前。”
索恩再次撇了撇嘴，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但他仍旧一瞬不瞬地盯着艾琳娜，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是啊……我的主，就在眼前。”
他心里想的是：主才不管慎言不慎言呢，哪怕是大逆不道的话。
圣歌悠扬肃穆，仿佛带着洗涤灵魂的力量。
穹顶之上，那些描绘着神迹、天使与审判的古老壁画，在摇曳的烛光与透过彩窗的光束映照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透出一种沉重而威严的压迫感，宛如云端之上的神明，正淡漠地睁开双眼，凝视着下方这些渺小、卑微、却怀揣着各种欲望拼命乞求的凡人。
而凡人们，虔诚地紧闭双眼，但心中的渴求与野心，却仿佛要冲破这彩绘的穹顶，直抵神明座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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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廷角落，一排排长椅的阴影中。
纪川安静地坐在那里，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红色外袍，巧妙地掩盖了他过于显眼的银发与独特气质。
他冷眼看着周围这宏大而诡异的祈祷场面，灰蓝色的独眼中没有任何波动，只有纯粹的观察与分析。
商时砚坐在他身旁，同样伪装着。
在宽大袍袖的遮掩下，他的手指悄悄探过去，轻轻勾了勾纪川冰凉的手指。
纪川瞥了他一眼，目光依旧锁定前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融入圣歌的背景音中：“不急，再看看。我觉得……关键线索，或许就藏在这看似虔诚的表演下面。”
他的最终定格在那位身着白袍、念念有词、一脸“慈祥”的马库斯主教身上，“虽然他现在的模样，比后来我见到时年轻不少，面容也饱满些，但结合骨骼轮廓、神态特征，以及自然衰老会带来的部位变化进行逆向推演……我确定，这个人，是我杀的。”
他顿了顿，继续冷静地分析，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这是组织明确下达的任务目标。但矛盾点在于，组织高层与教廷，明面上又是合作关系。这里面……肯定有些我们不知道的深层纠葛或者交易。”
他的目光又扫向那位红袍主座艾琳娜，“而且，在后来我们掌握的情报里，从未出现过‘艾琳娜’这号人物。不知道眼前这一幕，又是谁的波长残留下来的记忆碎片……”
“商时砚”听着他的分析，下意识想直接伸手去抓住纪川的手——
纪川却迅速将双手抬起，在胸前做出合十祈祷的伪装姿态，低声提醒：“伪装好，别被看出破绽。虽然在这里，对方大概率杀不了我们，但一旦被发现异常，线索肯定就断了。”
商时砚的手僵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地说：“嗯。”
他听话地伪装，然后补充了一句：“……子弹都用完了。”
纪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可是这样……你就无法自己脱离这一层主机的防御了。”商时砚凑近他耳边，声音带着担忧：“我们就必须一起行动，不能分开。” 他指的是，纪川在S那一层把最后一颗子弹用到了自己身上，所以现在——他没有“自杀”的手段——或者说数据了。
商时砚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而且，我们不能在同一个记忆碎片里停留过久。容易被同化，忘了自己是谁。”
纪川目光依旧追随着马库斯主教，心不在焉地又“嗯”了一声。
商时砚察觉到他细微的走神，凑得更近些，温热的气息拂过纪川的耳廓：“你在听吗？还是在想什么事？”
纪川的视线终于从马库斯身上微微移开，落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他垂下眼眸，似在回忆某个遥远的片段。
片刻后，他才用一种与现场肃杀氛围格格不入的、带着些许飘忽的语气，低声补充道：
“嗯。”
“想起……杀那个主教的那天。”
“当时有人给我煮了碗汤，味道不错。”
商时砚望着他好像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开口。
“之后我再给你煲。” 商时砚说。
“可惜……再没有喝到过了。”纪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