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莱恩再次醒来，正躺在日光照射的勒勒车板上
身下垫着粗糙但还算干净的毛毡，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呼吸都显得格外费劲
每一次细微的喘气，都带来全身骨骼将欲碎裂的剧痛，肌肉僵硬得如同冻结的河面，稍微动一下指关节都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
“咳....”
他试图清一清火烧火燎的喉咙，却只带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呛咳，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搅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净化整座科尔孙城...杀死、或者说解脱那上万个被扭曲的生命带来的负荷，此刻才真正显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如此不顾一切的使用力量，几乎在他的灵魂上硬生生扣下一大块碎片，让他从内而外感受到无尽的空虚和疲惫
“莱恩哥！”
听见莱恩的动静，阿尔斯兰带着惊喜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那张年轻而轮廓分明的脸迅速占据了莱恩模糊的视野
“长生天保佑！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
莱恩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适应着刺目的光
他看到阿尔斯兰蹲在车架上，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对他的关切
一边，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背对着他们，抱着膝盖，那火红的头发在阳光下像一簇燃烧的火焰——是缩小成孩童形态的法夫尼尔
红龙只是微微侧了侧头，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便又固执地转回去，望着远方草原起伏的地平线，似乎完全不在意
“有水吗....”莱恩的声音嘶哑，嗓子干涩极了
阿尔斯兰立刻把腰间的水囊解下
只是在送到莱恩嘴边之前，他先递给了法夫尼尔
小男孩什么也没说，默默地用小刀在指尖戳了个口子，滴了几滴璀璨如宝石的血液进去
之后，清凉的液体滑入干裂的唇缝，带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灼热感，还有淡淡的、难以言喻的....金属腥甜
“多亏了法夫尼尔大人....”阿尔斯兰一边小心地喂水，一边低声解释，带着显而易见的敬畏
他已经从老巫医那里知道了法夫尼尔不是人类，而是某种类似传说的存在，只是一直有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尽可能避而不谈，直到莱恩昏迷
“这三天，莱恩哥你昏迷不醒，身体一会儿冷得像冰，一会儿又烫得吓人....全靠法夫尼尔把他的血滴进水囊里喂给哥，这才...”
“多余的话少说！”法夫尼尔没有回头，嘬着手指冷冷打断了阿尔斯兰的话语
三天....莱恩的心猛地一沉，他竟然昏迷了这么久！
他挣扎着，用尽全力才将目光投向那个小小的、燃着火红头发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感激和酸涩的暖流
这家伙的虚弱他很清楚，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严重得多...
自己都还没有恢复过来，就打肿脸充胖子...他不发脾气的时候还算是条好龙....
“法夫尼尔...多谢....”
“哼！愚蠢的家伙！谁要你谢？要不是怕你死了没人带我离开这该死的、连颗像样宝石都找不到的破草原，还有远离那个天天想捅死我的疯女人....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他的童音清脆，却硬要拗出老气横秋的傲慢腔调，只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暴露了强行支撑的虚弱
只不过这话一说，倒是让后车的英吉拉身子一颤，像是被点名的小学生
她也很在意莱恩的情况，但不敢去问
“嗯....”莱恩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模糊的回应，随后疲惫的倒下
积攒了许久力气，莱恩才再次开口
“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我们在往北的路上”阿尔斯兰回过头，向莱恩扬了扬下巴
这会儿他才注意到，本来只有两板勒勒车组成的小小队伍，如今已经庞大到如同一条疲惫的土黄色巨蛇，缓慢地蠕动着
科尔孙城的灾变太过骇人，许多周边的领民都已经不敢继续在那附近逗留
他们大多是听到风声提前逃出，或是原本就在城外放牧、耕作的斯拉夫农民和鞑靼牧民
得知阿尔斯兰王子是要一路北上前往鞑靼王庭，不少人也就跟在了王子的小车队后面，想着半路前往其他的领地或者去基辅讨生活
这么一来二去，竟形成了如此庞大的人流
他们拖家带口，带着所能抢救出的简陋家当——几袋黑麦或燕麦、卷起的毡毯、煮饭的铁锅、几只瘦羊或奶牛
男人大多沉默地赶着车或牲畜，女人紧紧抱着懵懂的孩童，半大的孩子则在车队间隙疲惫地走着，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对未知未来的不安
只是当他们的目光掠过最前头的勒勒车，特别是莱恩身上时
那眼神仍旧复杂难明，说不清是畏惧、警惕或者感激
【科尔孙的屠夫】
大家都这么称呼他
“再过几日，便是基辅大公弗拉基米尔的领地了...”说到这，阿尔斯兰的声音有些警惕“按常理，我们该去一趟基辅...那里有父汗的税务官，有直接听命于八思哈的鞑靼卫队来协助我们，但是....”
他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弗拉基米尔大公....他和我大哥图格鲁，曾是互赠过金刀和宝马的安达（兄弟）！尽管这里面多少带着些互相利用，但起码说明他在我和大哥之间是更倾向于大哥的...”
“我担心，我们如果就这么进入基辅，会落入大哥的圈套！所以我还在考虑接下来的路线”
阿尔斯兰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莱恩有不得不去基辅的理由
他想要起身，但身体虚弱的厉害，只能扯了扯嘴角示意阿尔斯兰俯身过来低声道
“关于科尔孙城，我有要事要告诉你....”
接下来，在阿尔斯兰震惊的目光中，莱恩将自己和英吉拉、法夫尼尔曾经在极北之岛时发生的种种，简明扼要的告知了阿尔斯兰
王子虽然已经知道法夫尼尔身份不一般，却没想到他竟然是一头红龙！
至于科尔孙城，莱恩没有丝毫隐瞒，将他所见的一切告诉了阿尔斯兰
整座城市都化为了活死人的地狱！这消息未免太骇人听闻！
而当莱恩告诉他，造成这场科尔孙惨案的罪魁祸首，正是那天在极北之岛发起可怕阴谋，名为卡尔文的邪恶修士时
阿尔斯兰也立刻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危险和可怖
“那岂不是说，那个恶魔现在还游荡在我的草原之上？！”王子脸色剧变“....的确，我们需要立刻找到弗拉基米尔大公，就算是把整片草原的地皮翻过来，也得找到这个家伙！”
莱恩点点头，忍着身体的不适道“接下来我们尽可能往基辅靠拢吧...如果我身体恢复一些了，我会自己前往，这样应该就不会给你添麻烦...”
超能力量的透支太过严重，即使依靠系统的药剂也难以恢复，莱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莱恩哥怎么这么说？我们是过命的交情，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冒险？就算是真有危险我也得去！”
“但是...如果大王子真的有异动...”
“让我去！”
一个纤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后面的车上传来
莱恩和阿尔斯兰同时循声望去。
英吉拉不知何时已经靠了过来，金色的长发沾着草屑，眼神却异常坚定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就让我去报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