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羊城已漫起暑意，木棉花絮沾在出租车窗上，像一团团不肯散去的雪。李沐言摇下车窗，湿热的风裹着粤语吆喝灌进来，吹皱了手中那份《计算机世界》的招聘专栏——整整半版印着Zdlmail的求资金广告，边角已被摩挲得发毛。
副驾驶的张舒窈合上案件卷宗，指尖点了点广告上那个憔悴的联系人头像：“张大隆，华中理工硕士。Zdlmail用户超百万，却穷到服务器租金交不起。”她抽出档案袋里的财务评估，“过去半年找过磊骏、求过丁雷，都被拒了。”
后座的刘子怡递来保温杯，枸杞在琥珀色茶汤里沉浮：“王鑫说这人技术偏执到变态，为改一行代码能三天不睡。”她忧心忡忡地拭去李沐言额角的汗，“但咱们刚投了芯片项目，现金流也紧张...”
出租车在破败的创业园区门口停下。锈蚀的“秀水软件园”牌匾下，几个年轻人正蹲在花坛边吃盒饭，脚边堆着成捆的网线。李沐言的目光却定在三楼窗口——那里贴着张手写标语：“邮件连接世界”，墨迹被雨水洇成了蓝色的河。
楼梯间弥漫着泡面与焊锡的混合气味，307室的门虚掩着，传来激烈的争执：
“必须加群发功能！否则怎么吸引企业用户？”
“那是垃圾邮件的开端！Zdlmail的初心是纯净通信！”
推门时，破旧的铁门发出刺耳呻吟声。不足20平米的空间挤着六台冒热气的服务器，主机箱上搁着半碗结坨的肠粉。清瘦的男人背对门口，白t恤后襟汗渍斑驳，正用力拍着白板上的架构图：“用户体验不是妥协的理由！”
“但活下去是。”李沐言轻声说。
突然传来突兀的声音，这不足20平的房间满室寂静，张大隆猛然回头，黑眼圈深得像泼墨，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骇人：“你们是谁？找谁？”
泡沫板隔出的会议室里，茶杯缺口用透明胶粘着。李沐言将《计算机世界》推过去，广告版面上用红笔圈出Zdlmail的标语，旁批一行小字：“邮件连接世界，但资本拒绝连接你。”
张大隆指节捏得发白：“磊骏说Zdlmail是‘小孩玩具’，丁雷嫌我们不会赚钱。”他忽然抓起桌面的用户来信，雪花似的散落一地，“但这些怎么办？外贸公司靠它联系客户，留学生用它给家里报平安...”
刘子怡弯腰捡起一封信。泛黄信纸上，旅法老人用毛笔写着：“小女首次发来电子家书，幸得贵软件方览华文。老怀甚慰。”她悄悄碰了碰李沐言的手背。
雨滴在铁栏上敲出密匝的鼓点。李沐言从公文包抽出被血渍与碘酒染花的文件夹，第一页就是Zdlmai用户曲线图——那条曾陡峭攀升的绿线，如今疲软地匍匐在横轴之上。
“200万用户日活，服务器月耗四万七，您上月自掏腰包垫的。”他翻过一页，露出张大隆抵押房产的复印件，“广园中路那套两居室，银行评估价只够撑到端午。”
烟头猛地摁熄在栏杆上。张大隆终于转身，镜片后的眼睛像蒙尘的琉璃：“查得很细啊，李总。”
“因为我也赌过命。”李沐言撩起衬衫下摆，狰狞的疤痕蜿蜒没入裤腰，“三个月前差点被砌进混凝土桩。现在每天喝中药比吃饭多。”他忽然咳嗽起来，喉间泛上腥甜。
里间突然爆出争执声。一个卷毛青年拍桌怒吼：“安迅那边又说架构要重写！这他妈第五版了！”显示器的蓝光映亮墙上的倒计时日历——距离发薪日只剩七天。
“Zdlmai很好，但邮箱杀不出未来。”李沐言指向窗外雨幕中朦胧的小蛮腰塔尖，“移动互联网的潮头在北上广，甚至就在您隔壁的安讯大厦。而您困在这栋危楼里，帮人改代码讨生活费。”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探进个扎马尾辫的姑娘：“张工，电信那边催尾款...”看见生人又噤声，指甲无意识地抠着门漆剥落处。
雨更大了。张大隆沉默地望着积雨漾开的涟漪，忽然轻笑：“磊骏开价1500万买断团队，我没应。”他摘掉眼镜擦拭，露出眼角深刻的纹路，“知道为什么吗？”
“您要的不是钱，你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Zdlmai。”
“但沐言科技可以投资。”李沐言继续开口，张大隆猛地抬头，却被他下一句钉住，“但不是买Zdlmail，是买你，更确切地说是买你的团队。”
窗外雷声滚过，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铁皮屋顶上。张舒窈取出合同初稿，条款在闪电照耀下清晰得残酷：团队必须迁往燕京，Zdlmail知识产权归沐言科技，张大隆团队需签订五年竞业协议。
“滚，你们和那些资本家没区别！都是为了利益。”张大隆挥落合同，纸页纷飞中露出胳膊上注射胰岛素的胶布痕迹。
里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有个戴眼镜的男孩蹲在服务器旁，屏幕上是Zdlmai崩溃日志与妻子的催缴短信截图。
张大隆的指节捏得发白。张大隆突然开口：“好，我可以加入你们沐言科技，但是……”
张大隆还没有说完，李沐言他掏出支票本签字，数字后的零多得像密码：“先发三个月薪金。Zdlmai的服务器使用我们自己的服务器，现在就去迁移数据。”
“您和团队全体北上。沐言研究院副院长职位，独立项目权，预算不设上限。”李沐言凝视着雨水中晕开的霓虹倒影，“我们要做一款产品——让每个华夏人像呼吸一样自然使用的通讯工具。”
他解锁手机，调出份加密方案图。流动的金色气泡与深绿对话框在屏幕上旋转，代号“Green bubble”的水印若隐若现。
张大隆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抓过手机放大细节，指尖蹭到未愈的针孔渗出血丝：“这种协议架构...你从哪搞来的？”
“我们的团队”李沐言淡淡说道。
雷声碾过云层。雨瀑冲刷着玻璃窗，仿佛要将旧时代的尘埃彻底洗净。Zdlmai团队全员站了起来，像群伤痕累累但脊梁未断的兵。
张大隆突然拽过协议，钢笔在乙方签名处悬停良久。墨水滴落染糊了“张”字起笔，他忽然掷笔大笑：“得加条——每周给我一天半天，回珠江边钓鱼。”
“可以。”李沐言伸手与他交握。两只手同样冰凉，掌纹里都刻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签约笔落下时，走廊突然爆发出欢呼。Zdlmail团队成员举着啤酒冲进来，显示器屏保齐齐亮出沐言科技logo——王鑫远程黑了他们的系统，飘屏弹幕滚动着：“欢迎加入！食堂红烧肉管够！”
雨势渐歇时，旧洋楼响起久违的欢呼声。有人踢翻了泡面桶，有人抱着服务器机箱跳踢踏舞。张大隆蹲在阳台收拾烟蒂，忽然轻声问：“那疤痕...怎么来的？”
“为护着要紧的人。”李沐言望向身边的张舒窈。
李沐言等人来到楼下，张大隆最后望了一眼斑驳的“Zdlmai”门牌，将烟盒扔进垃圾桶：“后天燕京见。”
霓虹初上的羊城街头，两道身影没入人潮。雨停了，云缝漏下的金光如神谕，照亮前路。
北上的航班掠过南华夏灯火。李沐言闭目养神，没想到这次来到羊城收边张大隆团队会如此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