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任发气得砸碎了心爱的犀角杯。
“废物！都是废物！”他咆哮着，脸上的刀疤因愤怒而扭曲，
“明狗耍了些鬼蜮伎俩，就让你们慌成这样？他们人少，分开行动，正是自寻死路！”
其子思机发相对冷静些，他蹙眉道：
“父亲息怒。明军此番确实与以往不同，向导精准，行动迅捷，小股战力极强。我们若再分散兵力与之纠缠，恐怕正中了他们下怀。”
思任发喘着粗气坐下：“那你说怎么办？”
思机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明军分兵，其主力必然相对薄弱。我们集中力量，攻其一路！”
“而且，要用地利，用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方式——让‘大山’去冲垮他们！”
思任发目光一凝：“你是说……象兵？”
“正是！”思机发道，“我们驯养的三百战象，平日藏在密林深处，明军绝不知情。”
“选择一处林木相对稀疏的谷地，诱其一部深入，然后以象兵正面冲击，再辅以我军精锐从两翼掩杀，必可一举击溃！”
思任发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让明狗尝尝咱们麓川‘大山’的厉害！”
“传我令！先撤吧…”
数日后，明军由参将李毅率领的一个约四百人的战术单元，根据向导指引，追击一股“溃散”的叛军，进入了一处名为“野象谷”的地方。
此地地势相对开阔，两侧虽仍是密林，但谷底平坦，利于行进。
李毅虽觉此地名有些蹊跷，但连胜之下，未免有些轻敌，加之叛军溃兵就在眼前，便催促部队加速前进。
突然，前方林间传来一声低沉恐怖的号角声！
紧接着，大地开始微微震动，沉闷如雷的脚步声从正前方传来，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什么声音？”明军士卒面面相觑，心生不安。
下一刻，两侧林中箭如雨下，叛军伏兵尽出！而正前方，烟尘滚滚之中，十余头庞然大物猛地冲了出来！
那些战象高大如山，披着简陋的皮甲，长长的象牙上绑着锋利的铁刃，象背上站着叛军弓箭手和长矛手。
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如同移动的堡垒，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气势，朝着明军阵列猛冲过来！
“象！是大象！”明军阵中顿时一片骇然的惊叫！
来自北方的士卒何曾见过这等恐怖的阵仗？战马惊惶嘶鸣，人立而起，将骑士甩落在地。
步兵阵列更是瞬间大乱！火铳手慌乱射击，铅弹打在厚韧的象皮上效果甚微。
弓箭手的箭矢也难以射穿象甲。刀盾手在那排山倒海的冲击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战象冲入明军队列，长鼻横扫，巨足踩踏，象牙挑刺，瞬间就将严整的阵型撕得粉碎！
惨叫声、骨骼碎裂声、兵刃折断声不绝于耳。明军士卒惊慌失措，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参将李毅目眦欲裂，拼命呼喝试图稳住阵脚，但兵败如山倒，在绝对的力量和陌生的恐怖面前，纪律和训练瞬间瓦解。
叛军伏兵趁势从两翼杀出，疯狂砍杀溃散的明军。
“顶住！不许退！”李毅挥刀砍翻一个冲到自己面前的叛军，声嘶力竭，但败局似乎已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骑快马如旋风般从后方疾驰而至！马上的骑士一身旧袍，须发微扬，正是陈兴！
他本在后方统筹调度，闻听野象谷方向传来异常巨大的动静和喊杀声，心知不妙，立刻单骑赶来！
看到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景象，陈兴目光一寒。
他甚至没有减速，直接从马背上跃起，身在空中，已拔出腰间那柄看似普通的佩刀，体内那非人的磅礴力量瞬间涌动！
“孽畜！安敢逞凶！”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竟暂时压过了战场的喧嚣！陈兴如同陨石般砸向冲在最前面、最为狂暴的一头战象！
那战象似乎也感受到了威胁，扬起长鼻发出怒吼。然而下一瞬，刀光一闪！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一声凄厉到不似象鸣的惨嚎，那庞然大物的粗壮前腿，竟被一道凌厉无匹的刀气硬生生斩断！
鲜血如同瀑布般喷涌而出！巨象轰然倒地，发出震天的哀鸣，背上的叛军被狠狠甩飞出去！
陈兴身形落地，毫不停留，如同鬼魅般扑向第二头战象！他根本不与象背上的士兵纠缠，目标直指战象脆弱的腿部和眼睛！
他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力量更是大得匪夷所思，刀光闪动间，又是一头战象惨嚎着跪倒在地！
叛军和明军都被这突如其来、近乎神魔的一幕惊呆了！
“是总督大人！”
“长兴公来了！杀啊！”残存的明军看到希望，重新鼓起勇气，开始向身边的叛军反扑。
叛军则惊恐万状，他们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可能拥有如此恐怖的力量，竟然能独战象群？！象兵带来的心理优势瞬间崩塌。
陈兴如虎入羊群，所过之处，战象非死即伤，疯狂地原地打转、哀嚎，反而搅乱了叛军自己的阵型。
思机发远远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下令鸣金收兵。
叛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了满地的明军尸体和几具模样惨烈的象尸。
陈兴站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中央，旧袍上沾满了尘土和血迹，微微喘息。
他看了一眼惊魂未定、开始收拢队伍的明军，又望向叛军退去的方向，眉头紧锁。
这一仗，虽然凭借他个人的勇武力挽狂澜，避免了全军覆没，但损失依然不小。
更重要的是，叛军终于亮出了他们的王牌，并且找到了对付明军新战术的方法。
“象兵……果然棘手。”陈兴低声自语，“得尽快想出克制之法才行。”
野象谷的失利，虽然因陈兴的神勇表现而未酿成惨祸，但四百多人的战术单元折损近半，参将李毅身负重伤，士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打击。
更重要的是，这给了早已对陈兴激进改革心存疑虑的黔国公沐晟一个发难的契机。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浓重的药草味和血腥气尚未散去，沐晟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他与陈兴二人。
沐晟的脸色很难看，他不再是数日前那个恭敬配合的下属，而是恢复了镇守一方、世袭罔替的国公威仪。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郁，带着明显的不满：
“总督大人！”他开口，语气生硬，“野象谷之败，足见叛军并非易与之辈，尤其这象兵，实乃我军大患！”
“大人推行的新法，化整为零，固然灵巧，然兵力分散，易为敌所乘！今日若非大人天神下凡，我四百儿郎恐已尽殁于此！”
陈兴坐在主位，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没有打断。
沐晟继续道，声音愈发激动：“大人，云南非他处可比！此地土司林立，夷汉杂处，维系不易！”
“我沐家世代镇守，所依仗者，无非‘抚剿并用，以夷制夷’八字！”
“此番征讨，若一味强攻猛打，即便最终平定麓川，我云南官兵必伤亡惨重，地方元气大伤！”
“届时，其他土司见机而起，又当如何？恐非朝廷之福，亦非云南百姓之福！”
他站起身，走到帐中，指着外面：“再者，大军征战，钱粮耗费如山如海！粮草转运，民夫征调，皆取自云南本地！”
“战事若久拖不决，本地民生凋敝，恐生内变！大人！为将者，不可只图一时战功，而罔顾地方长久之安啊！”
陈兴终于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沐晟。他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黔国公，”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你的顾虑，我明白。沐家镇守云南百年，劳苦功高，朝廷深知，陛下也深知。”
他话锋一转：“但你想过没有？思任发父子今日敢侵州占府，明日就敢裂土称王！”
“若此番不能以雷霆之势将其彻底剿灭，示之以威，其他观望的土司会怎么想？他们会觉得朝廷软弱可欺！”
“今日麓川反了，朝廷损兵折将还奈何不得，那明日木邦、孟养是不是也可以有样学样？”
“届时，你所说的‘以夷制夷’，还制得住吗？只怕是烽烟四起，永无宁日！那才是真正耗尽云南元气！”
沐晟眉头紧锁，欲要反驳，陈兴抬手止住了他。
“至于兵力损耗，”陈兴继续道，“正因珍惜将士性命，我才不用旧法！以往十万大军挤在山沟里，被叛军偷袭、瘴疠所困，死得少吗？”
“那是无谓的牺牲！新战法固然有风险，但能更快找到敌人，更狠地打击敌人，最终付出的总代价，一定会比旷日持久的消耗战小得多！”
“野象谷之败，是我低估了叛军的底牌，是我的疏忽，但绝非新战法之过！”
他站起身，走到沐晟面前，目光锐利：“至于钱粮民夫，黔国公，你当我不知道云南的难处？”
“我已八百里加急上奏陛下和太皇太后，请拨专项钱粮，并从四川、湖广增调民夫协运，尽量减轻云南本地的负担！”
“仗是在云南打，但这不是云南一省之事，而是国战！朝廷不会让云南独力承担！”
陈兴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沐公，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战事扩大，怕打破平衡，怕伤了沐家在云南的根基。”
“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此战之后，麓川之地，朝廷会重新规划，该设流官设流官，该扶植听话的土司就扶植，绝不会让沐家独对残局。而且，”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此战若胜，首功自然是沐公你坐镇后方、保障有力之功。”
“陛下和太皇太后，会记得沐家的忠诚与付出。一个更加安稳的云南，对沐家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沐晟沉默了。他看着陈兴，眼神复杂。这位长兴公，不仅勇猛如神，对政治人心的把握更是老辣至极。他的话，句句敲在自己的心上。
良久，沐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脸上的抗拒之色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叹服和决然。他后退一步，对着陈兴郑重一揖：
“总督大人深谋远虑，是末将短视了！末将……遵令！云南上下，必竭尽全力，支持大人平定麓川！”
陈兴伸手扶起他，脸上露出笑容：“好！沐公深明大义！当务之急，是尽快商议出对付象兵之法，稳住军心，再图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