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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三那沙哑的三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钩剐过洞窟里每一个人的神经。

百毒叟蜡黄的脸皮猛地一抽,浑浊的小眼睛里瞬间爬满惊惶,下意识就往后缩。

李天赐靠坐在冰冷的岩石上,左肩处还糊着的墨绿药泥,那张死寂的脸面无表情。

他搭在膝盖上的右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在惨绿萤光下绷出青白的棱线,没有看凶神恶煞堵住洞口的孙三等人,目光反而先剐过百毒叟那副做贼心虚的佝偻身躯,又扫过角落里阴影般沉默的胡龙象。

胡龙象巨大的斗篷纹丝未动。

“蚀骨针孙三?”李天赐的声音响了起来,干涩,嘶哑,像是锈蚀的铁片在摩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洞窟里弥漫的毒瘴和紧张,“血饮盟的狗,鼻子倒是灵得很。”

孙三那张枯树皮似的脸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珠里却掠过一丝冰冷的讶异。他没想到这重伤垂死、靠在石头上喘息的修士,竟能一口道破他的名号。

他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微不足道的一丝,干瘪的嘴唇咧开,露出焦黑的牙:

“眼力不错。”他枯爪般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李天赐三人,“拿了血饮盟的东西,得吐出来。”

“疤脸蛟?”李天赐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毫无温度,像刀锋划开的伤口,“血瘴林里的野狗,啃到硬骨头,崩了牙,死了。至于他的东西……”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百毒叟身上。

百毒叟浑身一哆嗦,蜡黄的脸瞬间褪成惨白,急得几乎跳起来:“李执事,我没拿,老头子我……”

“闭嘴。”李天赐猛地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森寒威压,竟将百毒叟后面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他死寂的黑瞳重新转向孙三,右手极其缓慢、却又异常坚定地摸向腰间储物袋。

这个动作,让孙三身后那几个眼神凶悍的汉子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刃上。

李天赐掏出的,不是兵刃,也不是符箓。

乌沉沉的令牌,在惨绿与暗紫混杂的光线下,泛着铁石般的冷光。狰狞的向下吞噬丹炉图案,扭曲如血滴的“血”字,清晰无比。

“血丹宗内门执事,李天赐。”他的声音平板,每一个字却像冰珠子砸在石头上,“疤脸蛟那条野狗,连同他的两个爪牙,意图劫杀本执事,已伏诛。他们的破烂,算作赔罪。现在,带着你的人,滚出这里。血丹宗办事,轮不到你们血饮盟的野狗来聒噪。”

洞窟内死寂一片。

惨绿的萤火在壁龛毒液罐里幽幽晃动,映照着双方僵硬的脸。

孙三混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块乌沉沉的令牌,蜡黄松弛的脸皮微微抽动。血丹宗的凶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压下来,他身后那几个汉子,脸上的凶悍之气也瞬间被一层忌惮和犹豫覆盖,按在刀柄上的手松了又紧。

疤脸蛟的债重要,但为了疤脸蛟去招惹血丹宗的内门执事?哪怕是个重伤的执事,这代价也绝非他们几个能承受。血饮盟的规矩再大,也大不过命,大不过血丹宗事后可能降临的、如同碾死臭虫般的报复。

孙三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砂纸摩擦的“嗬嗬”声,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灰布袍的袖口。

他浑浊的目光在李天赐苍白却冷硬如铁的脸上、那块乌沉沉的令牌上、百毒叟那惊惶闪躲的眼神上、以及胡龙象那沉默如渊的斗篷阴影上,来回逡巡。

半晌,他那干涩平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审慎的阴冷:“血丹宗……好大的威风。疤脸蛟该死,那是他蠢。可他欠盟里的灵石,他吞下去的东西,盟里得要回来。”他顿了顿,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盯住百毒叟,“老毒物,东西拿出来。疤脸蛟的鬼头袋,还有墨鳞蚺的内丹。东西到手,我们立刻走人。疤脸蛟的死活,盟里不管。”

百毒叟闻言,绿豆眼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贪婪交织的光芒。他下意识地捂紧袍子下摆,尖声叫道:“放屁。什么鬼头袋内丹。老头子我没见过。疤脸蛟死了关我屁事。你们血饮盟休想讹诈……”

“嗯?”孙三鼻腔里哼出一个冰冷的单音,混浊的眼珠里那点忌惮瞬间被更深的阴鸷取代。他身后的四条汉子同时向前踏出半步,腰间的兵刃“噌”地弹出半截寒光。

李天赐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肩头的剧痛和脏腑的翻腾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强撑着,握着令牌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依旧冰寒:“孙三,你想清楚了。真当我血丹宗不敢屠了你们这浊欲墟的耗子窝?”

孙三蜡黄的脸上肌肉抽动,眼神闪烁不定。血丹宗的名头是虎皮,但眼前这执事实在伤得太重,气息奄奄,他身边除了一个气息古怪的斗篷怪人,就剩一个贪生怕死的老毒物。

拼着得罪血丹宗的风险,强行动手拿下,似乎……并非全无可能?疤脸蛟储物袋里的东西,加上墨鳞蚺内丹,价值足够他冒险了。

这念头一起,孙三混浊的眼珠里凶光骤盛,他枯瘦的手猛地抬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副盟主到——。”

一声拖长了调子的、带着谄媚的尖利呼喊,突兀地从洞窟外翻涌的暗紫瘴气中传来。

紧接着,一股远比孙三等人更加阴冷、更加粘稠、仿佛带着无数细小毒虫爬行般令人头皮发麻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百毒窟。

洞窟内所有人,包括李天赐和孙三,脸色都是一变。

堵在洞口的孙三等人慌忙向两侧分开,垂首躬身,脸上凶戾之气尽数化为敬畏。

瘴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此人身材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裹在一件裁剪极其合身的暗红近黑皮甲里,勾勒出流畅而隐含爆发力的线条。

他的步伐很轻,踏在湿滑粘腻的苔藓地面上,竟几乎不发出声音,如同在阴影中滑行的毒蛇。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五官轮廓清晰,却透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感。最令人心悸的是一双眼睛——细长,眼尾微微上挑,瞳孔是极淡的琥珀色,如同两块凝固的黄玉,此刻映着洞窟内惨绿跳跃的萤火,却无半分暖意,只有一片深潭般的漠然,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皆与尘埃无异。

血饮盟副盟主,唐狩。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洞窟。

掠过脸色蜡黄、身体微微发抖的百毒叟;掠过靠坐石上、脸色惨白如纸却眼神冰寒、手中紧握乌黑令牌的李天赐;最后,在那角落阴影里、巨大斗篷笼罩下、如同石雕般沉默的胡龙象身上,停留了一瞬。

“孙三,”唐狩开口了,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奇异的金石摩擦般的沙哑,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送入众人耳中,“怎么回事?”他的目光落在孙三身上,平淡无波,却让后者佝偻的背弯得更低。

“回禀副盟主。”孙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属下循着疤脸蛟的踪迹寻找。疤脸蛟及其同伙麻杆、红蝎,已确认伏诛于血瘴林。属下后面找到此地,这位……”他侧身指向李天赐,“自称血丹宗内门执事李天赐,承认疤脸蛟袭杀于他反被其所杀,但拒不肯交出疤脸蛟的储物袋与墨鳞蚺内丹,并以血丹宗之名相胁。”

唐狩的目光缓缓移向李天赐。那琥珀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与风险。

压力,无声无息,却沉重得如同山岳压顶。

李天赐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被他强行咽下。他迎着唐狩那漠然的目光,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令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血丹宗内门执事令在此。疤脸蛟劫杀在先,死有余辜。他的东西,权作赔礼。此事,到此为止。”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血饮盟,莫要自误。”

“自误?”唐狩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毫无温度,像锋刃上掠过的一丝寒光。他琥珀色的瞳孔依旧古井无波,目光却从李天赐脸上移开,转向一旁抖如筛糠的百毒叟。

“百毒叟,”唐狩的声音平淡依旧,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穿透力,“是你‘捡’了疤脸蛟的东西?”

“没…没有。绝对没有。”百毒叟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跳起来,蜡黄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胡龙象身上,“是他,是那个斗篷小子,是他背回来的,他身上沾着墨鳞蚺的血腥味,疤脸蛟的东西肯定在他身上。副盟主明鉴啊,老头子我,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吞血饮盟的东西啊。”

他声嘶力竭,唾沫横飞,眼神却慌乱地四处乱瞟,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动着,缩向洞壁旁一堆杂乱堆积的、散发着浓烈异味的兽骨和腐烂草药后面。那里,有一个被厚厚苔藓和垂挂藤蔓遮掩的、仅容一人钻过的狭窄缝隙,通向洞窟更深、更复杂、如同迷宫般的暗河支流区域。

这是他给自己留的最后退路。

唐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无形锁链,随着百毒叟的移动,缓缓转向角落的胡龙象。

“哦?”唐狩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吟,沙哑的声线在死寂的洞窟里荡开一丝涟漪。他并未下令,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但堵在洞口的孙三等人,身上那股压抑的凶戾之气瞬间暴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几双眼睛死死锁定了胡龙象。

气氛,绷紧到了极致。只需要一丝火星,便是燎原之火。

李天赐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唐狩这态度,显然并未被血丹宗的名头完全震慑,他是在权衡,是在试探自己这“执事”的虚实,百毒叟这蠢货的指认和退缩,更是火上浇油。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仿佛凝固成铁块的刹那——

“东西在我这。”

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突兀地从斗篷的阴影下响起。

胡龙象动了。

巨大的斗篷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布满深紫疤痕、指节僵硬变形的手,他动作僵硬地探入斗篷深处,摸索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盯在那只手上。

疤脸蛟的鬼头储物袋,被他掏了出来,随手丢在脚下粘腻的苔藓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紧接着,是麻杆老者的灰布袋。

红蝎妇人的蝎纹锦囊。

最后,是那块用破布包裹着、散发着阴寒毒气的墨鳞蚺内丹,也被他轻轻放在地上。

三个储物袋,一颗内丹,在惨绿萤光下,静静地躺在污秽的地面上。胡龙象做完这一切,巨大的斗篷重新垂落,恢复成那尊沉默的石像,仿佛刚才的声音和动作从未发生过。

洞窟内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孙三等人眼中凶光闪烁,贪婪地盯着地上的东西,却没人敢上前一步,目光请示地望向唐狩。

唐狩琥珀色的瞳孔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他看着地上那堆东西,又看向斗篷阴影下那张疤痕狰狞、死寂一片的脸,最后,目光重新落回李天赐身上。

“李执事,”唐狩的声音依旧平淡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无形重压,“看来,是个误会。”他枯瘦苍白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皮甲的金属护腕,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疤脸蛟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他的东西,既然贵属已‘代为保管’,如今物归原主,合情合理。”

李天赐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握着令牌的手心已被冷汗浸透。他强压着翻腾的气血,嘶声道:“如此甚好。唐副盟主明理。”

“不过,”唐狩话锋一转,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锁定李天赐,“浊欲墟有浊欲墟的规矩。疤脸蛟是我们的人,被你们所杀,血丹宗势大,我们不敢报复,但是李执事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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