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玄武血夜
第十二章 金瓯缺（全）
武德四年的秋日，长安城像是被浸在一瓮陈年的醴酒里，甜腻中透着腐朽。自八月初秦王被软禁承庆殿，连太极宫飞檐下的铜铃都失了清音，在秋风里发出闷哑的撞击声，如同垂死老者的咳嗽。
九月霜降前夜，李善业捧着太医院特制的安神药囊穿过永巷。药囊里艾草与朱砂的气味混杂着，在潮湿的空气中凝成一股令人不安的甜腻。他抬头望见承庆殿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像覆了层薄霜。殿外巡逻的千牛卫比平日多了一倍，铁甲摩擦的声响在宫墙间回荡，惊起栖在古柏上的寒鸦。
\"李参军留步。\"常何从阴影里踱出，银甲上凝着夜露，\"今日的膳食要仔细查验。\"他掀开食盒，用银簪探入参汤。簪尖触及汤底的刹那，突然泛起幽蓝的墨色，那颜色让李善业想起昆明池最深处的淤泥。
随行的老太医颤巍巍跪倒：\"是醉鱼草...混了阿史那氏的狼毒...\"话音未落，常何突然拔刀劈碎食盒。参汤四溅处，碎瓷中滚出颗鸽卵大的东珠，珠光里隐约可见\"平阳\"二字的小篆刻痕。
李善业俯身拾起明珠，在掌心掂了掂。这让他想起去年今日，平阳公主在苇泽关托他带给秦王的最后一封信。那时她咳着血说：\"告诉二郎，长安的秋雨最是伤人...\"
子时的更鼓闷响三声，承庆殿的烛火骤然熄灭。李善业被内侍急召入殿，见李世民正就着漏进的月光擦拭横刀。刀身映出的眉眼竟与平阳公主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道紧蹙的剑眉。
\"阿姊去岁今日，在苇泽关饮的酒里也被人下了醉鱼草。\"秦王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她临终前说，长安城下有九条暗河，其中三条直通东宫酒窖。\"
突然殿外传来瓦片轻响。李善业推开窗棂，只见个黑影如大鹏般掠过宫墙，留下的雪泥脚印里掺着靛蓝色的粉末——与太庙毒箭上的发现如出一辙。尉迟敬德拎着个滴水的皮囊归来时，晨光已染白窗纸。倒出的首级戴着突厥叶护的金狼头饰，眉心却点着朱砂，正是突厥国师的标志。
九月十五，太史令傅奕密奏\"荧惑守心\"。李渊罢朝三日，命太子监国。李善业随齐王往终南山祭天，看见祭坛上的青铜鼎无故震颤，鼎身浮现的血色纹路竟与平阳公主嫁衣上的蹙金绣完全相同。当香烛燃至三更，鼎中突然涌出黑水，水面上漂浮的醉鱼草花瓣拼出个\"玄\"字。
\"是前隋的厌胜之术！\"随行的司天监少丞惊呼。李善业俯身探查，在鼎足暗槽里摸到枚金印——印文竟是\"大唐平阳公主府\"！齐王夺过金印掷入山涧，转身时袍角带翻灯烛，燎焦的布料下露出靛蓝色的里衬。
十月初一寒衣节，长安突降大雪。李善业在弘文馆整理《乙巳占》，发现某页被血渍浸透的星图旁注着\"丙戌玄武\"。当他展开武德元年的起居注对照，窗外忽然传来凄厉的鸦啼——成群的黑鸦正绕着承庆殿盘旋，鸦羽间簌簌落下靛蓝色的冰晶。
子时更鼓响过，秦王府旧部突然包围了鸿胪寺。李善业跟着尉迟敬德破门而入，看见突厥使臣的床榻下藏着架改装过的伏远弩，弩机卡榫与昆明池刺客所用完全相同。更令人心惊的是，枕畔的《西域炮谱》里夹着半幅丝帛——上面绘着的竟是皇帝明日祭天的路线图！
\"好个一石二鸟。\"李世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指尖拈着片鸦羽，羽根处的靛蓝在灯下泛着诡谲的光，\"有人既要弑君，又要嫁祸突厥...\"突然驿馆外火光冲天，太子卫率与齐王府兵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混战中李善业被撞倒在地，掌心按到的雪泥里埋着枚金狼头扣饰——与那夜承庆殿刺客的遗物如出一辙。
冬至前夜，钦天监的浑天仪突然崩裂。李善业奉命前去修缮，发现断裂的璇玑玉衡中藏着卷帛书。展开竟是平阳公主的手迹：\"...玄武潭深九丈九，须得金瓯盛血酒...\"当他借着星光细看，发现帛书边缘用靛蓝颜料绘着微缩的宫城图——玄武门的每处暗垒都标注着突厥文字。
祭天当日，风雪漫卷骊山。李渊的御辇行至神路中段，拉车的六匹青海骢突然癫狂。李善业看见齐王袖中寒光一闪，而太子的手正按在腰间的金狼头扣饰上。就在冷箭离弦的刹那，李世民徒手攥住箭杆，鲜血顺着靛蓝色的箭羽滴在雪地上，竟绘出个完整的狼头图腾！
\"护驾！\"尉迟敬德的怒吼与机弩震动声同时响起。李善业被人流推着撞向祭坛，抬眼恰见常何挥刀劈开射向皇帝的第二支毒箭。箭簇钉入青铜鼎的瞬间，鼎身轰然炸裂——飞溅的碎片中，竟藏着武德元年赐予平阳公主的调兵鱼符！
当夜骊山行宫彻夜未宁。李善业在整理裂鼎残片时，发现内壁刻着《秦王破阵乐》的工尺谱。当他依谱轻哼，某个音符突然触发机关——鼎底暗格弹出具蜷缩的尸骨，战袍上绣着的\"骁果\"二字尚可辨认。尸身怀中的铜符刻着\"大业十四年司马德戡\"，而攥紧的指骨间，露出半幅靛蓝色的突厥王旗。
五更时分，疾驰的马蹄踏碎风雪。并州总管刘世让的密报送至御前：突厥五万铁骑已突破雁门关，先锋打着平阳公主的旗号！李世民展信览毕，突然咳出黑血。御医诊脉后面如死灰：\"是...是醉鱼草混了金狼毒！\"话音未落，玄武门方向升起三支绿色焰火——那是东宫卫率调动的信号！
（第三卷 第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