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剑宗，清云阁。
竹影婆娑，灵泉潺潺，清幽的灵气涤荡着从蚀剑山崖带回的血腥与戾气。
在心剑宗深厚的底蕴和慕瑶精纯生命源力的滋养下，林枫四人的伤势恢复得极快。
石坚腰部的伤口已愈合结痂，缠着新的绷带，此刻正坐在院中石墩上，抱着一大盆宗门特供的灵谷肉粥大快朵颐，憨厚的脸上满是满足。
柒月肩头的毒素被彻底拔除，碧鳞短剑安静地悬在腰间，她坐在一旁，小口喝着灵茶，脸色红润了许多。
红莲透支的源力也补充了七七八八，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已能自行调息，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沉静，只是偶尔望向阁楼深处时，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林枫站在廊下，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仙山，体内摹纹六阶的源力圆融运转，伤势尽复。
他摸了摸背后的剑袋，琉璃寒霜剑依旧沉寂，但霜灵那丝微弱的意念波动似乎更加清晰了些。
蚀剑山崖的生死搏杀，就像一次残酷的淬炼，让他的心境更加坚韧。
然而，清云阁内真正的焦点，在二楼那间紧闭的静室。
静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精纯的生命源力气息。窗棂半开，微凉的晨风带着竹叶的清新吹入。
青云躺在铺着柔软雪白兽皮的床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曾经布满暗红魔纹的脸颊此刻只剩下几道浅淡的暗色纹路。
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青色。
慕颜就坐在床边的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不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他俊朗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下巴竟冒出了短短的胡茬，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里面没有预想中的愤怒、鄙夷或者杀意，只有一种化不开的忧虑和……复杂。
青云的目光与他对上，空洞死寂的眸子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她别过头，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声音沙哑干涩：
“为什么……不杀了我？”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就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慕颜沉默了片刻。静室里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他略显粗重的呼吸。
“青云，”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疲惫。
“蚀剑盟与心剑宗，是立场不同，道途有异。宗门之间，或有竞争，或有摩擦，但并非生死仇敌，更无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青云苍白脆弱的侧脸上，那曾经骄傲狠戾的蚀剑盟少主，此刻却像一个易碎的琉璃娃娃。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慕颜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追忆的温和。
“还记得你刚被送到蚀剑盟总坛的时候吗？才那么一点高，扎着两个小揪揪，躲在长老身后，怯生生的，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那时候，是我带着你熟悉环境，教你认路，帮你赶走那些欺负你的大孩子……你叫我颜哥哥，声音又甜又糯……”
青云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依旧别着头，但紧抿的嘴唇却微微发白。
“后来你慢慢长大，性子也变得越来越要强，越来越……偏激。”慕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
“我知道蚀剑盟对你寄予厚望，你是唯一的少主，是整个宗门的未来。这份担子，太重了。他们逼着你修炼你不喜欢的蚀心剑典，逼着你去做那些你不愿意做的事，逼着你……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慕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在重重压力下挣扎、逐渐扭曲的女孩。
“你天赋并非顶尖，修炼进境不如那些真正的天之骄子，那些老家伙的失望和不满，都压在你身上。你害怕，你惶恐，你怕自己撑不起这份重担，怕让整个蚀剑盟蒙羞……”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
“所以……你就把自己变得狠毒，变得刻薄，用强硬和无情来伪装自己，麻痹自己……似乎只有那样，才能证明你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才能让那些人……不敢轻视你。”
“别说了……”青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依旧固执地不肯回头。
“青云，”慕颜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看着我！”
青云的身体一僵。
“你问问你自己的心！”慕颜的声音带着痛惜。
“蚀剑盟少主的身份，那些冰冷的权柄和力量，那些用狠毒换来的畏惧……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内心深处，羡慕的难道不是那些可以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敢爱敢恨的普通女子吗？！”
“我让你别说了——！！！”
青云转过头，嘶吼出声！苍白的脸上瞬间布满了病态的潮红，那双空洞死寂的眸子，此刻却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淹没！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坚硬，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被慕颜那直指本心的话语，彻底撕得粉碎！
“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她泪水决堤，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委屈和绝望。
“是！我羡慕！我羡慕得要发疯！我羡慕她们可以穿着漂亮的裙子，和喜欢的人牵手走在阳光下！羡慕她们可以哭，可以笑，可以任性，可以不用背负整个宗门的兴衰！！”
她死死抓住身下的兽皮，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滚落在雪白的皮毛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可我有什么办法？！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就被决定了！蚀心剑典，阴狠毒辣，冰冷无情！它是我必须背负的枷锁！我天赋平平，修炼艰难！那些长老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在我身上！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笑话！等着看蚀剑盟在我手上衰落！”
她的声音越来越激动，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控诉：
“我不够狠，不够毒，不够强，就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敌人撕碎！蚀剑盟不需要一个软弱的废物少主！他们只需要一把锋利、冰冷、听话的刀！！”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死死盯着慕颜，眼中充满了被看穿的羞耻和巨大的痛苦：
“是！我喜欢你！慕颜！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喜欢到骨子里！喜欢到每次看到你对我笑，心都像要跳出来！喜欢到……可以为你放弃一切！”
“可你呢？！”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充满了无尽的怨怼和委屈。
“你的眼里只有慕瑶！只有那个清冷高贵、天赋卓绝的妹妹！你看我的眼神，永远像看一个不懂事、爱胡闹的小孩子！你对我说话，永远带着敷衍和教训！你叫我青云妹妹，客气又疏离！”
“我放下所有的骄傲和狠毒，小心翼翼地靠近你，讨好你，暗示你……可你从来不肯……从来不肯认真地看我一眼！！”
她哭得浑身颤抖，泣不成声，“在你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心思歪、心太躁、随时会走火入魔的疯子妹妹！对不对？！对不对——？！”
最后一声质问，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像被抽掉了所有支撑，瘫软在床榻上，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剧烈颤抖的肩膀。
所有的委屈、不甘、爱恋、绝望，都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将她彻底淹没。
静室里，只剩下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在回荡。
慕颜僵在原地，他脸上的疲惫和复杂，被巨大的震动和难以言喻的痛楚所取代。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肝肠寸断、褪去了所有狠毒伪装的女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
那些尘封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那个怯生生叫他哥哥的小女孩；那个在比武场上咬着牙不肯认输的倔强身影；那个偷偷跟在他身后、被他发现后又慌忙躲开的慌乱眼神；那些带着小心思的偶遇和强装镇定的问候……
原来……那些被自己忽略、被自己用小孩子胡闹打发掉的点点滴滴，竟是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卑微爱恋？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迟来的钝痛，狠狠攫住了慕颜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青云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那单薄的身体在绝望的呜咽中无助地颤抖，慕颜的心也痛得无法呼吸。
他沉默地站起身，走到床边，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迟疑和沉重。
然后，他缓缓俯下身，张开双臂，将那个哭得撕心裂肺、浑身冰冷的女子，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拥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很笨拙，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生涩。天青色的衣袖包裹住青云颤抖的身体。
青云的身体一僵，哭声有瞬间的凝滞，随即爆发出更加汹涌的悲鸣，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她没有反抗，只是将脸深深埋进慕颜温暖的胸膛，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慕颜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他的下巴轻轻抵在青云散乱的发顶，感受着怀中身体的冰冷和颤抖，感受着那滚烫的泪水灼烧着他的胸口。
他那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沉沉的痛楚、无言的愧疚和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窗外，竹影摇曳，晨光熹微，清泉的流淌声依旧潺潺。
静室里，只剩下女子压抑不住的悲泣，和男人无声而沉重的拥抱。
所有的仇恨、算计、立场，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汹涌的泪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蚀剑盟少主的骄傲，心剑宗天才的疏离，都在这绝望的哭诉和沉默的拥抱中，化作了云海深处一声沉重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