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席丹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猛地转过身。她额前的碎发被水汽打湿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清秀的脸上此刻罩着一层寒霜，那双看向张波的眼睛里，之前的疲惫被一种压抑的怒火取代，“张波！你还要面子？你把你那双沾满了工地烂泥的臭鞋直接踩进我刚擦干净的地砖上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的面子？！想想要不要脸？！”她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微微发颤，手指几乎要戳到张波的鼻尖。
张波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低头看向自己的脚——那双沾着泥点和灰尘的皮鞋，在厨房光洁的米白色地砖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刺眼的脚印。
他顿时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我…我不是故意的……”张波的气势彻底蔫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急着进来吃饭，忘了换鞋……我这就擦，这就擦！”说着就要蹲下去用手抹。
“别碰！”席丹厉声喝止，抄起旁边一块湿漉漉的抹布，没好气地扔到他脚边，“用这个！擦干净！一点泥星子都不许留！”
张波如蒙大赦，赶紧捡起抹布，也顾不上形象了，撅着屁股，吭哧吭哧地开始擦地。动作笨拙又认真，哪里还有半点工地上呼风唤波的“波总”影子？活脱脱一个犯了错被老婆抓现行的耙耳朵。
席丹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他费力地擦拭。等他擦得差不多了，才冷哼一声：“擦干净点！别糊弄！还有，以后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换鞋！再敢穿着脏鞋进来，我连门都不让你进！”
“是是是！记住了！绝对记住了！”张波忙不迭地点头，擦完地，还讨好地把抹布拿到水槽边想洗干净。
“放那儿！我自己来！”席丹一把夺过抹布，语气依然生硬，但那股凛冽的寒气似乎消散了一点点。她重新打开水龙头，继续洗碗，水流声再次哗啦啦地响起。
张波杵在厨房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搓着手，看着妻子紧绷的侧脸线条，犹豫了一下，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丹丹，你看……我这不都擦干净了嘛……别生气了呗？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他试图挤出个笑容，可惜比哭还难看。
席丹没理他，专注地洗着碗。沉默在小小的厨房里蔓延，只有水流声和碗碟碰撞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张波以为今天这关过不去了，准备灰溜溜撤退时，席丹关掉了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起旁边的干抹布擦了擦手。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没什么笑意，但眼神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语气也缓和了不少：
“行了，杵在那儿当门神呢？没事干了？去把客厅地也扫扫！”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了些，“……下次带人回来吃饭，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多准备个菜。那孩子看着挺实诚，比你们公司那些油嘴滑舌的强。”
张波一听，心头那块大石头“哐当”一声落了地，脸上瞬间阴转晴，堆满了劫后余生的笑容：“哎！好嘞老婆！我这就去扫！保证扫得干干净净！”他像领了圣旨一样，屁颠屁颠地冲出厨房，去找扫帚簸箕了，脚步轻快得像个孩子。
席丹看着他瞬间满血复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她拿起灶台边上的抹布，仔细地擦拭着溅出来的水渍和油点，眼神里那份独属于生活的、带着烟火气的温柔，又悄悄地回来了。这个在外头威风八面的男人，也只有在家里，在她面前，才会露出这副又怂又可爱的模样。
隔天上午，罗明揣着刚取出来的、还带着银行封条的一沓钱，直奔三镇一家口碑不错的医疗器械店。
父亲罗华平的轮椅是头等大事，他不敢马虎，仔细比较了承重、材质、折叠便利性后，最终选定了一辆结构结实、推起来轻便的可折叠轮椅。
刚指挥着店员把包装好的轮椅抬上雇来的“麻木”（三轮车），腰间挂着的bp机就“嘀嘀嘀”地急促震动起来。
罗明掏出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张波的手机号码。
“又来了……”罗明心里嘀咕，这位波总最近怎么老揪着自己吃饭？他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投币，回拨过去。
“喂？波总？”
“小明啊！在哪呢？”张波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热情，“中午别安排事儿了！过来吃饭！你嫂子今天炖了汤！”
“波总，我这……”罗明刚想找个借口推脱。
“别这那的！让你来就来！地址还记得吧？赶紧的！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张波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说完就直接撂了电话。
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罗明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位爷的作风，真是……雷厉风行。他把轮椅送回丽景小区7栋101，小心地放在客厅一角。看着空荡荡但总算有了基本生活气息的房子，他想着等父亲和母亲妹妹来了，这里就能像个家了。
昨天第一次去张波家，空着手，事后想想实在是不知礼数。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再那样了。罗明在小区附近转了转，找了家看起来还算体面的副食店。他不太懂这些门道，但知道烟酒是硬通货。他挑了一条中等价位的香烟（张波抽的那个牌子），又拎了两瓶本地产的、包装还算过得去的白酒。想了想，又去水果摊买了些新鲜苹果和橘子，凑成四样礼。东西不轻，他站在路边，再次招手叫了辆“麻木”，报了张波家的地址。
“麻木”突突突地穿行在街道上。昨天来去匆匆，加上天色已晚，罗明没太留意周围。今天阳光正好，他坐在摇晃的三轮车里，才有心思打量起张波家所在的这片区域。
街道明显比丽景小区那边宽阔整洁，路两旁的梧桐树高大粗壮，枝桠交错，虽然初春还未长叶，但树冠的形态已显气势。
沿街的围墙大多是红砖砌成，刷着白灰，不少单位门口挂着醒目的牌子。罗明眯着眼，辨认着那些单位名称：xx厅、xx局、xx设计院……一个个名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