遐蝶看着伊卡洛斯望向中心广场的眼神，忍不住小声问。
“为什么非要在这外围打转？里面的神殿回廊、祭司居所，不也有僻静的角落吗？”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而且悬锋城内部的消息更为直接，或许能让我们更快知道真相。”
伊卡洛斯的脚步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纹路。
他没说出口的是，刚才路过悬锋城外围时，他瞥见看那些刻满了歌颂战死的铭文，那些战士的石雕眼神狂热，显然将死亡视作至高的荣耀。
而这恰恰是遐蝶最厌恶的。
他怕真走到核心区域，那些随处可见的、对死亡的推崇，会刺痛她。
其次就是出于安全的考虑，谁也不知道在里面会不会撞见尼卡多利，也不知道那泰坦有没有攻击的欲望。
正犹豫着该怎么解释，遐蝶已经轻轻拉起了他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阁下不必顾虑我。”
她抬眼看向悬锋城大门的方向，目光清澈，“现在可不是犹豫的时候，每一秒都可能关系到奥赫玛的安危。”
也对，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犹豫一秒，奥赫玛的危险就多一分。
“抱歉，我知道了。”
伊卡洛斯不再多说什么，拉着遐蝶往悬锋城的大门处挪动脚步。
遐蝶大概早就猜到了他的顾虑。
伊卡洛斯许多时候不会跟自己说那些让他烦恼的事，不想影响自己的心情，但她什么都能猜得出来。
就算偶尔跟自己说，也是自己反复询问，不依不饶的结果。
她与生俱来的死亡能力像一层无形的隔膜，从小到大，旁人哪怕只是靠近都会下意识退缩，更别说坦然触碰。
阳光仿佛都绕着她走，连风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避讳。
可此刻，伊卡洛斯的手正稳稳地被她牵着，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温和而坚定，没有半分迟疑。
那些曾让她辗转难眠的异样目光，那些刻意保持的距离，那些对“死亡”二字的讳莫如深，在此刻都变得模糊了。
因为眼前这个人，愿意毫无顾忌地触碰她，愿意与她并肩站在这片推崇死亡荣耀的土地上。
所以她不在意。
那些潜藏的刺痛，那些深埋的不安，早就在一次次坦然的触碰里，被悄悄抚平了。
二人沿着悬锋城光洁的石道往大门走，阳光透过穹顶洒下，在地面铺出细碎金斑。
前方忽现一名斗士，身披古铜色战甲，红缨盔沿压得极低，将面容大半隐在阴影里，双臂抱于胸前，肌肉线条在短甲下绷得紧直，活像尊凝固的战神雕像。
这气场，一看就不一般……
伊卡洛斯率先出声招呼：“您好。”
斗士却像没听见，纹丝不动，甲胄缝隙里溢出的死寂气息，让周遭温度都降了几分。
遐蝶与伊卡洛斯无声对视，交换着“这人好怪”的眼神。
过了好半晌，斗士才掀动嘴角，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何事。”
遐蝶想起城内许多参加悬锋竞赛的战士都是这副装扮，指尖轻抬指向广场方向，轻声试探。
“看您这身装扮，是要去竞技场竞赛吗？”
“无聊。”
斗士嗓音像淬了冰，“我可没闲心玩小孩子的游戏。”
伊卡洛斯目光扫过远处祭台，又瞥向斗士甲胄上暗纹。
他忙换了话题：
“那……您是为尼卡多利的祭典而来？城里最近在筹备这个吗？”
“……愚蠢至极。”
斗士突然甩下这话，大步从二人身边掠过，甲胄碰撞的脆响里，还捎带着一声极低的冷哼。
伊卡洛斯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懵懵地戳了戳自己胸口，转向遐蝶，语调满是茫然：
“他这是……在说我蠢？”
遐蝶抿唇忍笑，指尖悄悄拽了拽他的衣袖。
“说不定是说我呢……恶评，咱不看。”
遐蝶望着斗士离去的背影，忍俊不禁地调侃几句后，神色一凛，目光透过人群缝隙，看向远处逐渐热闹起来的广场，轻声推测。
“或许是战争留下的创伤吧……在这个泰坦信仰鼎盛、四处征伐的年代，这样被战争碾碎心性的斗士，应该不少见。”
刚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王储？黄金裔？神谕？简直是笑话！迈德漠斯就是个懦夫！跟着他离开的人，根本愧对‘天谴之矛’的名号，这辈子都别想再沐浴泰坦的荣光！”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悬锋人涨红了脸，酒杯砸在石桌上，溅起酒沫。
另一个青年攥着酒杯，声音发颤：“可迈德漠斯……明明是咱们悬锋城最强大的战士啊。现在他都选择离开，咱们还能追随谁……”
络腮胡猛地拍桌站起，甲胄上的铜环叮当作响。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王欧利庞——悬锋城真正的领导者还没倒下！他还守着这座城，也没放弃唤醒伟大的泰坦！只要咱们死跟着他，就能把荣光找回来，继续让敌人尝尝血光与征服的滋味！”
伊卡洛斯和遐蝶站在阴影里，静静听着这场争论。
遐蝶低低呢喃：“王欧利庞……”
伊卡洛斯微微颔首，声音压得极轻。
“这是万敌的父亲吧。”
遐蝶望向那群情绪激动的民众，眸中泛起复杂的光。
“是。只是这些人大概想不到，他们口中这位‘旧主’，最终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她顿了顿，望着人群里那个为迈德漠斯辩解的青年，语气渐柔。
“他们愤慨也正常，毕竟万敌阁下是悬锋城公认的英雄。他当年离开，哪里是怯懦出走……”
“而是相当勇敢的决定。”
伊卡洛斯接上话，目光望向远方，像是能穿透时光，“看清了疯狂的前路，毅然斩断枷锁。这么一来，咱们身处的时代，也明朗许多了——应该是万敌离开悬锋城，王欧利庞仍执着于唤醒泰坦的阶段。”
话说…… 这时候我出生了吗？
阳光从穹顶缝隙漏下，落在争论不休的人群身上。
而阴影里的两人，借着这几句争执，悄然拼凑出当下时代的轮廓，也更明晰了此行要面对的、这座城埋藏的疯狂与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