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佑把手机从内袋抽出来看了一眼，屏幕已经暗了。
他没再点开那条短信，只是将它塞进西装内侧，拉上公文包拉链，
转身朝地下车库出口走去。
司机还没来，这正合他意。
车钥匙在掌心转了一圈，他坐进驾驶座，没有直接启动引擎，而是拨通一个加密号码。
“孙区长，今晚有空吗？静心斋，九点前。”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就你我？”
“还有一个人，郑归。”对方轻咳一声，“我知道了。”
挂断后他又发了条短信，用的是离线加密通道：
【老地方见，带笔和本子】。
发送成功，设备自动清除记录。
城西的静心斋藏在一条窄巷里，招牌不亮灯，门童也不穿制服。
祁天佑把车停在三百米外的便利店旁，步行过去时扫了一眼后视镜，确认没人跟尾。包间在二楼尽头，
推门进去时孙连城已经坐在角落，衬衫领口松着，手里捏着一只陶瓷杯，眼神警惕。
“这种场合我不该来。”孙连城放下杯子，“上周环保通报刚过，风头还没落。”
祁天佑脱下外套搭在椅背，没坐下：
“那你走。”
孙连城一愣。
“你现在起身离开，明天照样当你的区长，谁也不会多问一句。”祁天佑看着他，
“但京西矿区那十二家企业关停后，
三千七百名工人里有两千三百人没拿到安置补偿，这个数据，你敢写进季度汇报吗？”
空气凝住。
“他们不是数字。”门口传来声音。
郑归站在那儿，背着旧书包，左手小指缺了半截，在灯光下投出一道斜影。
“我爸当年被厂里踢出来的时候，也没人觉得这事值得报。”他走进来，把书包放在桌上，
“你们谈什么？如果是作秀，我现在就走。”
祁天佑没说话，从公文包抽出一份打印件，推到桌中央。
标题是《关于废弃工业用地绿色转型与劳动力再配置的可行性分析》。
“这不是政策建议。”他说，“是草图。”
孙连城翻了两页，眉头皱起：
“东郊老化工园区？
那块地十年前就被划为污染禁区，土壤修复预算要两个亿。”
“可它就在地铁延长线规划站点五百米内。”祁天佑点了点纸面，
“周边棚户区拆迁进度卡壳三年，就是因为没产业承接。
如果建一个低碳产业园，优先吸纳本地失业工人培训上岗，
环保指标能达标，就业压力能缓解，土地利用率还能翻倍。”
“听起来像做梦。”郑归冷笑，“谁出钱？谁监管？出了事谁担责？”
“第一批资金可以走专项债试点。”祁天佑打开平板，调出一组模型，
“我在部委这边有个通道，能把项目包装成‘生态振兴样板工程’报上去。
审批流程绕不开地方，所以需要孙区长签字推动。”
孙连城盯着屏幕：
“你要我把乌纱帽押在这种非正式方案上？”
“我不是要你签字。”祁天佑合上平板，
“是要你提供真实数据，哪些企业是真的技改困难，哪些是借环保名义赖账；
哪些工人愿意转岗，哪些已经被中介骗去打黑工。
这些，你在会议室说不出来，但在这种地方，可以说。”
房间里安静下来。
郑归忽然开口：
“大风厂第二批裁员名单下周公布，
一百三十七人，全部四十五岁以上。
合同到期不续，赔偿金压到最低档。”
孙连城抬眼：“你确定？”
“我昨天去了人事科外围，拍到了文件流转签收单。”
他掏出手机，解锁相册，
“而且，他们正在和一家外包公司签劳务派遣协议，工资降百分之四十，五险一金全取消。”
祁天佑接过手机看了看，递还回去。
“所以环保整改的结果，变成了合法裁员的理由。”他看向孙连城，
“你每天看的报表上，只会写‘减排达标率98.6%’，不会写‘新增失业人口1234人’。”
孙连城喉结动了一下。
“我们三个。”祁天佑站直身体，
“一个是体制内的执行者，
一个是基层的亲历者，
一个是能在上面递话的人。
现在的问题是，
要不要搭个台子，专门干这种没人愿碰的事？”
“怎么搭？”郑归问。
“不挂牌，不报备，不走正式流程。”祁天佑说，
“每周碰一次，交换一手信息，写内参、做模型、找漏洞。
名字都不用起，就叫‘课题协作’。”
孙连城缓缓端起茶杯：“万一被人查到呢？”
“所有沟通用一次性设备。”祁天佑从包里取出两个微型U盘，
“资料不留云端，见面不留痕迹。
你们要是反悔，现在还能退出。”
三人对视片刻。
孙连城把茶喝完，放下杯子：
“东郊园区的土地勘测报告，我能搞到初稿。”
郑西坡之子点头：“工人群体的情绪波动数据，我可以按周整理。”
祁天佑拿出牛皮笔记本，在扉页写下一行字：
试点选址，京州东郊老化工园区。可行性待勘。
“第一次会议结束。”他说，“下次轮到我定地点。”
三人起身收拾东西。祁天佑走在最后，顺手关掉包间顶灯。
下楼时他察觉不对劲，
巷口那辆黑色轿车停得太久，车窗贴膜深得反光。
他不动声色加快脚步，出门后右转直行五十米，突然拐进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买瓶水。”他对店员说，眼角余光看见那辆车缓缓驶离原位。
他没急着出去，等了三分钟才重新上街，换了一条路线回车边。
发动引擎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行环线主路，连续变道三次，后视镜里的车辆最终消失在车流中。
车载蓝牙响起震动提示。
他接通免提。
“刚才有人查你车牌。”
是技术组的声音，“市局临时调取了通行记录，来源不明。”
“清掉日志。”祁天佑说，“所有关联设备切换备用频段。”
电话挂断。
他把车停在部委家属院外百米处，下车步行至路边自动售货机，买了罐咖啡。
金属罐身冰凉，滴着冷凝水。
他站在路灯下喝了半口，抬头看家属楼方向，柳小叶住的那一栋，窗户还黑着。
手机又震了一下。
新消息来自郑归：
【已上传第一版模型提纲，服务器地址按约定销毁】
祁天佑删掉对话记录，把空罐扔进垃圾桶。
他回到车上，打开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
【团队代号：双轨计划】
【成员：S（地方）、Z（基层）、q（中枢）】
【行动原则：无声推进，证据闭环，风险隔离】
笔尖顿了顿，他在最下方加了一句：
“环保的账，必须和民生一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