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省总督石峻德的严令催促下，从北方各关隘紧急抽调的一万边军精锐，开始陆续向晋阳城外围集结。
这支军队的行军路线，恰好穿过了晋西北和晋中部分已被人民军农会组织渗透的地区。然而，当这些边军精锐抵达沿途的村庄时，看到的却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景象：
空无一人！
村口无人迎接，田间无人劳作，甚至连鸡鸣狗吠都听不到。一座座村庄，如同鬼蜮，寂静无声。房屋大多上了锁，水井被填埋或遮盖，粮仓空空如也，连磨盘都被拆走了关键部件。真正做到了坚壁清野！
边军的军官们气得直骂娘！他们原本还指望能在沿途村庄强征民夫来运送沉重的军械粮草，顺便再“借”点粮食牲畜打打牙祭。可现在，别说民夫和粮食了，连个鬼影子都抓不到！
“他娘的！人都死哪儿去了？！”
“这地方闹鬼了不成？怎么一个喘气的都没有？”
“粮食呢？老子走了几十里路，连口热乎饭都找不到！”
士兵们怨声载道，士气受到不小的影响。一些脾气暴躁的军官想下令烧村泄愤，但都被更高级的将领制止了——石总督有严令，不得随意烧杀，以免激化民变，影响剿匪大局。 他们只能憋着一肚子火，靠着自带的干粮，继续向晋阳前进。
与北方边军精锐的迅速、整齐（尽管憋着火）的集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晋阳本地及晋南各府县抽调的守备部队，他们的集结过程就显得拖拖拉拉、稀稀拉拉。
这些地方守备兵，平日里疏于训练，军纪涣散，多是些兵痞混混。他们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才在晋阳城外凑齐了人数。但队伍站得歪歪扭扭，盔甲兵器破旧不堪，士兵们交头接耳，毫无斗志，一看就是乌合之众。
站在点将台上的石峻德，看着台下泾渭分明的两支部队，眉头紧锁。
左边，是北方边军精锐。虽然长途跋涉，面带疲惫，但军容整齐，杀气腾腾。士兵个个身材魁梧，眼神凶悍，装备精良，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骄兵悍将之气。他们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右边，是本地守备部队。队伍松散，士兵面有菜色，畏畏缩缩，与左边的边军一比，简直如同土鸡瓦狗！
站在石峻德身旁的方劲松总兵，低声说道：“部堂大人，您也看到了。此战的关键，在于这一万边军精锐！ 那些本地守军，不过是充数的添头，打打顺风仗、壮壮声势还行，真要靠他们打仗，那是痴心妄想！”
石峻德阴沉着脸点了点头，心中立刻有了决断。他决定，将统帅部直接设在边军的营寨中！ 他要亲自掌控这支真正的王牌，至于那些本地守军，就让他们在后面跟着，负责一下后勤杂役算了。
他大步走到点将台前沿，目光扫过台下（主要是扫过左边杀气腾腾的边军方阵），运足中气，开始了战前动员：
“将士们！”声音洪亮，带着煽动性，“反贼陆鸣，盘踞八义集，蛊惑人心，对抗朝廷，罪大恶极！ 如今，陛下有旨，命本督统帅大军，犁庭扫穴，彻底剿灭此獠！”
他抛出了重赏：“本督在此承诺！凡击杀反贼头目陆鸣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凡率先攻破八义集反贼巢穴者，本督保举他为一方守备！”
最后，他祭出了最能刺激这些骄兵悍将兽欲的杀手锏，声音带着诱惑和残忍：“此战若胜，八义集的所有金银财宝、粮食布匹，尽归尔等分配！ 此外，本督特许，攻破贼巢后，大军可在夏县等地，‘大索’三日！ 所得人口财物，皆为本赏！”
所谓“大索”，是军队破城后公开抢劫、奸淫的残酷惯例，是古代军队激励士气最野蛮也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这番话，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颗火星！尤其是对那些本就军纪不佳、视抢劫为理所当然的边军来说，更是极具诱惑力！
“吼！吼！吼！”
“杀光反贼！抢钱抢粮！”
“为陛下效忠！为总督效死！”
边军方阵中爆发出狂热的吼声，士兵们挥舞着兵器，眼中闪烁着贪婪和杀戮的光芒！士气瞬间被提升到了顶点！
而右边那些本地守军，听到“大索三日”的许诺，也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幻想着能跟在边军后面捡点便宜。
石峻德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边军，满意地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用财富和烧杀抢掠的许可，彻底激发这支虎狼之师的凶性！
“方总兵！”石峻德下令，“大军休整一日！明日拂晓，兵发八义集！ 本督要亲眼看着，那伙不知死活的泥腿子，是如何在朕的王师铁蹄下，灰飞烟灭的！”
“末将遵命！”方劲松抱拳领命，眼中也充满了战意和自信。
一场由残暴的许诺所激励的、旨在血腥镇压的剿匪战争，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而远在八义集的陆鸣和人民军，即将面对的，不再仅仅是军事上的强敌，更是一群被贪婪和兽欲所驱使的、武装到牙齿的暴徒！
为了进一步笼络军心，尤其是为了牢牢掌控住那支至关重要的北方边军精锐，晋省总督石峻德在晋阳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食神居”大摆筵席，亲自宴请边军的主要将校以及晋南地区前来集结的守备军官。
宴会厅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石峻德一反封疆大吏的威严常态，表现得异常平易近人，甚至亲自离席，为那些来自边关的军官们一一斟酒。
“诸位将军！辛苦了！”石峻德端着酒杯，语气诚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本督久在晋阳，却也深知诸位常年驻守北疆，不仅要忍受室韦蛮骑的骚扰，更要对抗那北国的苦寒风雪，餐风露宿，枕戈待旦，实在是辛苦至极！”
他这番“体恤”之言，让那些习惯了被文官轻视、常年戍守苦寒之地的边军军官们，顿时感到一阵受宠若惊，纷纷起身，连称“不敢当”、“部堂厚爱”。
石峻德趁热打铁，抛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承诺：“诸位放心！待此番剿灭八义集反贼，凯旋归来之后，本督定当亲自向陛下上表，为诸位请功！ 并且，奏请将诸位及麾下有功将士，调防至晋阳重镇，也好让大家远离边塞苦寒，享享清福！”
他图穷匕见，说出了最关键的计划：“至于北疆防务…届时，可由晋南这些休养生息已久的守备部队，北上换防，接替诸位！ 如此，两全其美，岂不快哉！”
此言一出，宴会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复杂！
北方边军的军官们一听，眼睛顿时亮了！从苦寒危险的边关，调到繁华富庶的晋阳内地？这可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美差啊！虽然他们对原来的上司（各关守备、参将）也有香火之情，但石峻德是总督，是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 跟着总督混，前途肯定更光明！更何况，谁不想过安稳舒服的日子？他们立刻变得热情洋溢，纷纷向石峻德表忠心、敬酒，气氛热烈。
然而，晋南地区来的那些守备军官们，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又酸又苦！
“凭什么啊？！我们在晋南吃香喝辣，舒舒服服的，凭什么要跟这帮边关的臭丘八对调，去北边喝西北风、担惊受怕？！”
“总督这也太偏心了吧！拿我们的好日子去收买边军的人心？”
他们敢怒不敢言，只能闷头喝酒，心里把石峻德骂了千百遍。
一直陪坐在侧的总兵官方劲松，听到石峻德这番“高论”，心里却是“咯噔”一下，暗叫一声：“坏菜了！部堂这是要捅马蜂窝啊！”
方劲松是职业军人，太了解军队里的门道了！他趁着敬酒的间隙，赶紧凑到石峻德身边，压低声音，焦急地提醒道：
“部堂！部堂！万万不可啊！此议行不通！”
石峻德正陶醉于边军军官们的奉承之中，闻言不悦地皱起眉头：“哦？方总兵何出此言？”
方劲松急道：“部堂明鉴！这些边军精锐，看似是朝廷的兵，实则多是各关守备、参将的‘家丁’、‘私兵’！ 他们的家眷、田产、根基都在边关当地！ 您光拉拢这几个军官有什么用？底下的士兵，是绝不会抛家舍业跟着来晋阳的！ 您这是要挖那些边将的命根子啊！他们岂能善罢甘休？”
他继续泼冷水：“再者，陛下和兵部，也绝不会允许如此大规模地调动边军主力内撤！ 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上次抽调是临时剿匪，事后必须归建！您这承诺，根本不可能实现！”
方劲松苦口婆心：“还有，部堂您想想，就算您强行要换防，北边的那些军头们，会乖乖把精锐交给您吗？他们肯定会用老弱病残来充数，糊弄您！ 把晋南的守备部队调过去，那北疆防线就形同虚设了！室韦人一来，顷刻土崩瓦解！这个责任，您担得起吗？”
石峻德被方劲松连珠炮似的现实问题问得有些懵了，但犹自不服气，带着怒气低声道：“他们…他们安敢如此欺瞒本督？！这岂不是拿着朝廷的粮饷，养他们自己的私兵？！ 本督要去陛下那里参他们一本！”
方劲松简直要哭笑不得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我的部堂大人啊！您…您怎么还不明白啊！ 这种事，从军制败坏以来，都快一百年了！朝廷不是不知道，是默认了！ 不然，谁愿意去守那苦寒之地？朝廷没钱没粮，只能默许边将自行募兵，给予便宜行事之权。这早就是天下皆知的潜规则了！ 您去参他们？非但参不倒，反而会得罪整个边军系统，成为众矢之的啊！”
他最后恳切地劝道：“部堂！卑职劝您，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吧！ 安心用他们打完这一仗，然后该赏的赏，该送回的回。拉拢之事，切莫再提！否则，必生祸端！”
石峻德听着方劲松的分析，看着他那焦急而认真的表情，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想当然了，差点因为急于掌控军权而犯下大错。他毕竟是个文官，对军队里这些盘根错节的潜规则，确实了解不深。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幻，最终点了点头，对方劲松低声道：“嗯…方总兵所言…确有道理。是本督考虑不周了。此事…暂且作罢。”
尽管心中不甘，但石峻德也知道，现在剿匪是头等大事，不能再节外生枝了。他重新堆起笑容，回到宴席上，但不再提换防之事，只是泛泛地鼓励大家奋勇杀敌，凯旋后必有重赏。
一场潜在的内部危机，在方劲松的及时劝阻下，被悄然化解。但石峻德与边军将领之间那短暂而脆弱的“蜜月期”，也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晋南守备军官们的怨气，更是积压了下来。剿匪大军尚未开拔，其内部已经充满了猜忌、不满和潜在的裂痕。这支看似强大的军队，从组建之初，就埋下了不稳定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