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水道里的腥臭味混着腐烂物的气息，几乎要把人的肺泡腌透。我举着改装过的手电筒，光束在潮湿的墙壁上扫过，照出一片蠕动的霉斑，像某种生物的鳞片。
沈墨缓缓地走在前方，他的步伐显得有些沉重。阳光洒在他身上，却无法掩盖他后颈处那黑色印记的存在。那印记原本应该是漆黑如墨，但此刻却变得有些暗淡，呈现出一种青灰色调，宛如一块没有洗净的胎记，突兀地印在他的皮肤上。
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团纱布，纱布里包裹着的是他胳膊上刚刚割开的肉瘤。这个肉瘤自从上次在湖里被影子附身后，就一直没有消失过。每天，它都会渗出一些暗红色的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那味道既苦涩又难闻。
更糟糕的是，这股腥味似乎还能吸引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东西”。沈墨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它们总是在他周围游荡，窥视着他，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向他扑来。
“吱呀——”
头顶的水管突然响了一声，有什么东西顺着管壁滑下来，在光束里闪过一道银亮的弧线。沈墨猛地转身，手里的折叠刀“唰”地弹开，刀刃在光线下泛着冷光。
是只老鼠。
“这是什么东西？”我惊恐地问道。
“不知道，但它看起来很可怕！”同伴颤抖着回答。
那怪物的眼睛虽然是瞎的，但似乎能感受到我们的存在，它缓缓地转过头，黑洞洞的眼眶里流着和肉瘤血一样颜色的液体，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快跑吧！”我拉着同伴的手，准备转身逃离。
“不，我们不能跑，它会追上来的！”同伴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那我们怎么办？”我焦急地问。
“我们要想办法打败它！”同伴咬了咬牙，坚定地说。
就在这时，那怪物突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仿佛要撕裂我们的耳膜。我们的心跳急速加快，紧张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
“快，找个武器！”同伴喊道。
我四处寻找，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根木棍。我紧紧地握住木棍，准备与那怪物展开一场生死搏斗。
“它来了。”沈墨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把裹着肉瘤的纱布往地上扔了扔，暗红色的血珠在积水里晕开，像滴进水里的墨，“刚才那只老鼠，脑子被啃空了。”
我往他身边靠了靠，手电筒的光束往前探。下水道深处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水里煮什么东西，伴随着细碎的、无数人说话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分不清男女老少，却都带着同一种调子——怨毒的，像生锈的锯子在拉骨头。
这就是“回声”。
从湖里逃出来的那些意识，没了水的束缚，在下水道里疯长，像团不断吞噬的烂肉，却又能模仿它吃过的任何声音。前几天有人在街口听到了自己死去五年的女儿在哭，循着声音找过去，只在下水道口发现了一摊头发。
“它在模仿小雅的声音。”我突然停住脚，光束定格在前方三米处的水面上。那里浮着件粉色的校服，是小雅失踪那天穿的，水面上还飘着几缕长头发，随着水波轻轻晃。
“不是模仿。”沈墨突然开口，他的声音有点抖，“是小雅的意识还没被彻底消化，它在……在求救。”
话音刚落，水面突然炸开，不是往上溅，是往里凹，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那件粉色校服瞬间被扯进水里，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涟漪，刚才那些细碎的说话声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沉闷的、像是隔着很厚的墙在呼吸的声音。
沈墨手里的纱布突然开始发烫，裹着的肉瘤渗出的血滴在地上，居然冒起了白烟。他猛地把纱布往那边扔过去，“砰”的一声，纱布在半空中被什么东西接住了，没有落地，就那么悬在水里，暗红色的血顺着看不见的轮廓往下淌，在水面上画出一张模糊的脸。
像个人，又不像。
四肢短得不成比例，躯干却像吹胀的气球，皮肤是半透明的，能看见里面裹着的东西——无数只手，无数张嘴，还有半只老鼠的尸体，正顺着它的“胃壁”慢慢滑动。
“它在看我们。”我攥紧了手电筒，指节发白，“你看它‘脸’的位置，是不是有两个黑洞？”
沈墨没说话，他的脸色在手电筒的光线下白得像纸。我看见他盯着那团东西，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惊恐，不是因为那东西的样子，而是因为它“脸”上的黑洞里，居然映出了另一个影子——沈叔叔的影子，正对着我们笑。
“爸……”沈墨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得像砂纸。
就在这时，那团东西突然动了。
它没往前冲，只是“脸”的位置微微抬了抬，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嘶哑的，带着戒烟后的沙哑，和沈叔叔生前一模一样：“小墨，把那丫头交出来，爸就带你回家。”
沈墨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赶紧踢了他一脚，“别听它的！是肉瘤的血引出来的记忆，它在利用你爸的意识！”
那团东西好像听懂了我的话，“脸”上的黑洞突然收缩，沈叔叔的声音消失了，换成了另一个声音——温柔的，带着点南方口音，是我妈的声音。
“若曦，过来妈妈这里。”我妈在笑，声音里带着哄小孩的调子，“妈妈给你带了糖，你不是最喜欢吃草莓味的吗？”
我的呼吸猛地一滞。
手电筒差点脱手，光束在墙上晃了晃，照出我自己的影子，正被那团东西的边缘一点点蚕食。我妈走的那天，也是这样哄我的，她说去给我买草莓糖，让我在窖里等着，结果再也没回来。
“它在找这两个人。”我突然反应过来，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你爹和我妈，当年肯定一起偷过东西。”
沈墨捡刀的手顿住了。“偷什么？”
“能让它这么惦记的，”我盯着那团东西，它因为模仿我妈的声音，半透明的皮肤里居然浮现出一缕长发，像我妈留过的那种大波浪，“只能是跟献祭台有关的东西。”
那团东西突然兴奋起来，“咕嘟”声变得急促，半透明的身体开始剧烈起伏，里面裹着的手和嘴都在动，发出杂乱的嘶吼，却又在同时清晰地传出两个声音——沈叔叔在骂脏话，我妈在尖叫，像是在争抢什么。
“是星图的碎片！”沈墨突然喊出声，他的眼睛亮得吓人，“我爸生前藏过一块碎石头，上面有星星的纹路，我以为是他捡的破烂，去年蚀骨雨之后就不见了！”
那团东西猛地往我们这边冲了过来，速度快得像道影子，半透明的皮肤里突然伸出无数只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和那天在湖里抓我的那些手一模一样。
沈墨突然拽住我往回跑，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后颈的青灰色印记在颠簸中闪着红光。“它不是要你的命，”他的声音在风声里炸开，“它是要你妈留在你身上的东西！”
我突然想起胸口的印记，想起那颗在我身体里跳动的、属于我妈的心脏。
手电筒的光束在晃动中照到那团东西的“脸”，黑洞里的影子变了，不再是沈叔叔，也不是我妈，而是献祭台的石面，上面的纹路正在蠕动，一点点拼出星图的形状，只差最后一块碎片。
“沈墨！”我突然停下来，拽住他的胳膊，“你爸藏的那块碎片，是不是灰白色的，边缘有个缺口？”
沈墨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妈也有一块。
就在地窖的墙缝里，我昨天才发现的，和沈墨说的一模一样，只是缺口的位置正好能对上，像两块能拼起来的拼图。
那团东西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高频的嗡鸣，震得我耳膜生疼。它半透明的身体开始收缩，里面的手和嘴都在往中间挤，像是要凝聚成什么形状，地面上的积水被它吸得往上飞，在半空中连成一条水线，冲着我们的方向砸过来。
“它想抢碎片！”沈墨把我往身后拉了拉，捡起地上的刀，“我爸的碎片肯定在它肚子里，它怕我们拼出完整的星图！”
水线离我们只有一米远时，我突然想起我妈留在碎片后面的字——“星图聚，湖水枯”。
原来她和沈叔叔当年偷的不是碎片，是想毁掉星图。
那团东西的“脸”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牙齿，沈叔叔和我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是一起说的，像是在念什么咒语：“左三右四，上七下九，碎则安，聚则乱……”
水线突然停在半空。
那团东西开始剧烈地颤抖，半透明的皮肤里冒出黑烟，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着。沈墨趁机往前冲了一步，刀劈在它凝聚的核心处，“噗嗤”一声，像切开了块腐肉，里面掉出一块灰白色的石头，上面的星纹正在发光。
与此同时，我口袋里的那块碎片也开始发烫，隔着布料硌得我胸口生疼。
“快扔过来！”沈墨举着刀，对着那团东西连连劈砍，黑色的汁液溅了他一身，“拼起来！”
我掏出碎片，朝着他的方向扔过去。
两块碎片在半空中相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没有弹开，反而像磁铁一样吸在一起，拼成了完整的星图。金色的光芒瞬间炸开，比满月夜的湖水还要亮，那团东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半透明的身体在光芒里一点点融化，里面裹着的手和嘴都在消散，最后只剩下一缕灰白的头发和几根粉色的线头，飘落在积水里。
下水道里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星图碎片在地上旋转，发出轻微的嗡鸣。沈墨喘着气，刀尖拄在地上，黑色的汁液顺着刀刃往下滴，在积水里晕开一朵朵小花。
“它……死了？”他抬头看我，脸上沾着黑汁，只有眼睛是亮的。
我没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星图碎片。完整的星图上，除了那些熟悉的纹路，还有两个很小的字，刻在角落，像是用指甲划上去的——沈和林。
沈叔叔的姓，我妈的姓。
“他们不是偷，”我摸着那两个字，突然笑了，“他们是在保护这个。”
星图碎片突然发烫，烫得我赶紧松手，它在地上转了几圈，突然裂开，不是碎成两块，是碎成了无数颗小星星，顺着下水道的水流往深处漂去，像是要回到湖里。
“现在怎么办？”沈墨走过来，他的手还在抖，“星图碎了，湖里的东西……”
“不知道。”我看着那些小星星消失在黑暗里，心里突然有种预感，“但我知道，我妈和你爸当年没说完的话，该我们来接着说了。”
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大概是刚才的动静引来了人。沈墨把刀收起来，往我这边靠了靠，他身上的黑汁味混着肉瘤的血腥味，居然没那么难闻了。
“你说，”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我爸和你妈，当年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在下水道里跑过？”
我想起那两块碎片上的缺口，像是被人紧紧攥过很久。“可能吧。”我笑了笑，“说不定比我们还狼狈。”
警笛声越来越近，手电筒的光束在前方晃了晃，有人在喊我们的名字。沈墨拽了我一把，“快跑，被抓住又得去警局喝茶。”
我们往下水道深处跑，积水溅湿了裤脚，冰凉的触感却让人清醒。身后的光芒越来越远，星图碎片化成的小星星已经看不见了，但我知道，它们肯定在往湖里去。
就像很多年前，沈叔叔和我妈带着碎片往这里跑一样。
只是这次，我们没打算把它藏起来。
我们要去找剩下的东西。
找那些藏在湖底的、关于献祭台和蚀骨雨的真相。
毕竟，坑是要掀的，债也是要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