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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苏锦黎已坐在书房案前。

窗外柳枝轻摇,檐下风铃余音未歇,仿佛昨日新语节的万铃齐鸣仍在耳畔回响。

她手中握着一卷刚送来的陶片拓本,纸页泛黄,字迹粗细不一,皆是从“未名区”——那片专供无名者刻录记忆的空白墙面上拓下的文字残痕。

“火……夜巡……令牌……”她低声念出几个反复出现的词,指尖在纸上缓缓移动,像在梳理一条隐于沙中的丝线。

柳知秋立于一侧,声音压得极低:“主子,这三个月里,‘火’字出现了四百七十三次,其中一百八十九次与‘那夜’‘灯变’‘宫门内’连用。还有二十七人提及‘夜巡禁军换了令牌’,但描述模糊,多为道听途说。”

苏锦黎眸光微凝。

这些不是谣言,是记忆的碎片,是百姓用最原始的方式留下的证言。

她起身,披上素色披风:“备马,去城南陶坊。”

陶坊深处烟尘弥漫,炉火未熄。

沈婆子蹲在窑口旁,正用布满老茧的手翻动一堆残片。

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只道:“王妃来了。”

苏锦黎将一块残陶递过去,边缘焦黑,正面隐约可见一道细密纹路,如蛛网般蜿蜒。

沈婆子接过,指尖轻轻摩挲,眉头渐渐锁紧。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这是玄纹泥。”

“宫里用的,二十年前停烧了。只有大典祭祀时才特制一批,烧一次,毁一方模。”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苏锦黎,“但这块……是大火后再烧过的。”

苏锦黎心头一震:“什么意思?”

“这种泥胚遇高温会裂,若二次入窑,裂纹里就会渗出金丝状纹路。”沈婆子指着那细微的金色脉络,“只有先烧一遍,再焚一次,才会这样。你们看到的,不是火灾残留,是有人故意把旧陶再烧了一遍——像是……仪式。”

“仪式?”苏锦黎追问。

沈婆子闭了闭眼:“贞元三年那场火,烧的是礼器库,对吧?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偏偏那天夜里,守库的老匠人都被调走了?而烧出来的灰烬里,唯独少了这批玄纹陶?”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已明——那场火,不是失火,是焚祭。

苏锦黎沉默离开工坊时,天光已亮。

她刚踏入府门,便见李承武快步而来,甲胄带血,神色冷峻。

“殿下,北境急报。”他递上一封密函。

萧澈正在偏殿阅折,见她进来,抬手示意侍从退下。

两人并肩站在窗前拆信。

信中所言令人凛然:边关废弃烽燧地下掘出铜匣,内藏一份《贞元遗诏》残卷,落款日期竟比当今圣上登基前所公布的版本早七日。

“若此诏属实,”萧澈缓缓道,“先帝驾崩之时,储位已有定论——并非群臣拥立,而是早有遗命。”

“而这份遗命,”苏锦黎接道,“被人改苏锦黎回到府中,未及卸下披风,便命柳知秋闭门焚香,又遣心腹暗召程砚秋入府,地点定在书房后院的竹庐——那里四面环水,声音不易外泄。

夜色渐浓,竹影婆娑。

程砚秋身着素袍到来,面上风尘未洗,却目光如炬。

她一进门便低声道:“王妃深夜相召,可是陶片有了线索?”

苏锦黎不答,只将三样东西并列于案:一块焦黑带金丝纹的玄纹陶残片、一张星象图拓本、一枚铜质夜巡令牌复刻品。

“这三物,分别来自城南陶坊、前钦天监旧档,以及北境烽燧旁一名阵亡禁军遗物。”她指尖轻点,“你可知它们为何会指向同一夜——贞元三年正月十五,灯变之夜?”

程砚秋凝神细看,忽而瞳孔微缩:“星象图上……那日戌时三刻,紫微垣偏移半度,主帝位动摇。按律,此象须由钦天监密奏天子,不得外传。可这份图,是赵砚之从被焚毁的旧档残卷中拼出的。”

“不错。”苏锦黎接过话,“而那晚值守宫门的禁军,所持令牌本应为青玉制,却有人目击换成了铜质——与这枚一模一样。更巧的是,发放新令符的,正是当时代理禁军统领的当今国舅爷。”

程砚秋倒吸一口冷气:“所以那夜调走老匠人、更换守军、销毁礼器库档案,并非混乱所致,而是为了……掩护一场仪式性的焚诏?”

“正是。”苏锦黎声音沉静,“他们要烧的,不是库房,是先帝真正的遗命。那一把火,烧出了一个‘无人继位’的真空,才好让权臣拥立如今这位陛下登基。而萧澈,因体弱多病、生母早逝,成了最合适的替罪羊——传言他当晚疯癫纵火,实则是被人刻意污名。”

柳知秋颤声问:“那为何现在这些证物才浮现?”

“因为火没灭。”苏锦黎望向窗外,“二十年来,有人一直在用各种方式点燃它——陶片重烧是提醒,星象记录是证据,百姓刻墙是记忆。他们等的,是一个能听懂的人。”

程砚秋久久无言,终是起身长揖:“若真如此,此案已非私仇,而是动摇国本。我愿领衔彻查,哪怕触怒权贵。”

苏锦黎点头,随即起身:“明日你就会上奏,请设‘典籍复勘司’。名义是整理旧诏、校勘古文,实则广开言路,引蛇出洞。”

当夜,她步入七王府内殿。

萧澈正倚在榻上咳血,见她进来,反将帕子藏入袖中,淡淡一笑:“查到了?”

她直视他双眼:“你知道自己从未疯过,也知道那夜有人想让你背罪。但你一直隐忍,是因为活着比清白更重要——只要你还活着,那个靠篡诏上位的皇位,就始终坐得不安稳。”

烛火摇曳,映着他苍白的脸。

他沉默良久,忽然轻笑一声:“你说得对。我要的从来不是翻案。”他抬手抚过烛焰,“是我还站在这里,就是对那场大火最大的否定。”

“那就让这火,照得再亮些。”他缓缓道。

三日后,圣旨下达,设“典籍复勘司”,程砚秋以监察御史身份领衔,公开征召民间学者匠人参与诏书鉴定。

沈婆子作为首位特邀匠人入宫,亲手检验现存《贞元遗诏》所用纸张与墨料。

与此同时,记忆塔西侧动工兴建“疑阁”,专收存疑文书与矛盾证词,供天下人观览思辨。

某个无月之夜,一名蒙面人潜入记忆塔,在空白墙上嵌入一块新陶片,字迹歪斜却刺目:

“我知道谁点了第一把火。”

风起铃动,守更人立于塔顶,默默记下了那人离去的方向。

而此时,苏锦黎正在书房执笔写下一行小字,交予柳知秋:“该让某些人,睡不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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