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光在赤瞳破碎的红袍上流淌，她被血浪托着悬在半空，指节因攥紧碎玉而泛白。
苏晚竹望着那半块刻着的玉，喉间突然泛起腥甜——这是母亲贴身戴了二十年的平安扣，她记得七岁那年自己贪玩摔碎了它，母亲蹲下来替她擦眼泪时说：等阿竹长大，这半块要交给最重要的人。
我是你母亲最后的信任之人。赤瞳的声音穿透血浪的轰鸣，她染血的指尖在虚空划出一道银线，光影如碎镜拼接，竟映出荒星那间摇摇欲坠的破木屋。
苏晚竹的呼吸骤然停滞。
画面里的她不过十岁，蜷缩在漏雨的草席上，小脸烧得通红。
年轻的苏清欢跪坐在地，用湿布一遍又一遍擦她发烫的额头，发间那支母亲陪嫁的玉簪早就换了药钱，此时正别着根草茎。阿竹，你要活下去。女人的声音轻得像荒星的风，却比任何誓言都沉重，无论以什么方式。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记得那夜自己烧得迷迷糊糊，只听见母亲在门外和流民头目讨价还价，用最后半袋米换了一剂退烧药；她记得第二天醒来时，母亲的手腕上全是青紫色的指痕，却笑着把药碗递到她唇边。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都是母亲用命在护着她。
晚竹。
低哑的唤声从身侧传来。
陆昭看不见光影，却精准握住她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晶化的皮肤渗进来，像块烧红的炭。
他另一只手按在腰间佩刀上，刀鞘因用力而抵着石缝发出轻响——即便右眼失明，他仍在将她护在阴影里。
这是你母亲用半条命换的记忆。赤瞳的声音突然发颤，她望着光影里的苏清欢，眼底泛起与苏晚竹如出一辙的悲恸，当年周氏买通流民要杀你们母女，是你母亲用平安扣引我找到你们。
她最后说，若有一日你被诅咒反噬......
住口！
刺耳的尖笑撕裂空气。
周氏残影从血浪里钻出来时，苏晚竹几乎要窒息——那分明是她记忆里最清晰的面容：珠钗斜坠的鬓角，掐着她手腕时涂着丹蔻的指甲，还有宣布将灾星流放荒星时扬起的嘴角。
此刻这张脸却泛着诡异的青灰，眼尾的血线顺着脸颊往下淌，像极了荒星那些被辐射侵蚀的流民。
阿竹，你本就是灾星。周氏残影的指尖浮起暗红咒文，缓缓逼近苏晚竹的眉心，你克死三个未婚夫，逼疯大夫人，连你亲娘都因你客死荒星——她忽然笑出声，可你知道吗？
那三个所谓的未婚夫，是我用秘术养的活死人；你娘的死......她的指甲几乎要戳进苏晚竹的额头，是她自己选的！
她宁肯死也要保你这条灾星命！
苏晚竹的晶化左眼突然迸出金血。
她想起荒星第五年冬天，自己在黑市听说苏家要召回时的狂喜；想起被接回天枢星那日，周氏拉着她的手掉眼泪：阿竹受委屈了；想起苏怜月把她推下荷花池时，周氏在岸边喊：快救二小姐——原来都是假的，连母亲的死，都是这女人的局。
接受吧。周氏残影的声音突然变得蛊惑，她的指尖贴上苏晚竹晶化的左眼，冰凉的触感让苏晚竹想起荒星雪地里的蛇，接受灾星命格，你就能让所有伤害你的人下地狱。
苏怜月的嫁妆会变成毒药，周氏的祠堂会燃起天火，连这个陆昭......她的目光扫过陆昭染血的侧脸，他为你挡的每一刀，都会变成刺进他心口的剑。
陆昭突然将苏晚竹往怀里一带。
他失去视力的右眼虽闭着，却像能看见所有恶意，喉间滚出野兽般的低哮：碰她一下试试。他的左手按在苏晚竹后颈，晶化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手臂蔓延——那是他用帝血强行压制弑主之眼的代价。
苏晚竹的呼吸乱了。
她望着陆昭苍白的脸，想起他第一次在荒星找到自己时，明明被辐射兽抓得浑身是血，却把最后半块黑糖塞进她嘴里；想起他替她挡下苏怜月的毒酒时说我胃不好，你替我喝甜汤；想起他在祭坛外说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带你出去。
你根本不懂。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穿透了血浪的轰鸣，他给我的，是荒星最脏的雪地里开的花。
周氏残影的指尖顿在半空。
赤瞳被血浪卷动的身影突然剧烈挣扎，她的短刀在血幕上划出刺目银光：晚竹！
你母亲说过，答案不在恨里——
住嘴！周氏残影猛地转头，血线从她眼中喷薄而出，你不过是个守魂的！她的指甲深深掐进苏晚竹的额头，想想你在荒星吃的苦！
被流民抢食，被辐射兽追着跑，连喝口干净水都要拿命换——
苏晚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些被她埋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突然涌上来：十岁那年冬天，她缩在破庙里啃发硬的窝窝头，流民头目掀开门帘时的狞笑；十三岁在黑市卖药，被商人骗走所有银钱后，躲在巷子里哭到脱水；十五岁为了抢一块兽肉，和三个流民在泥地里滚作一团......
你本可以不用受这些苦。周氏残影的声音像根细针，扎进她最脆弱的地方，只要你认了灾星命格，苏家的人会跪着求你，陆昭会为你屠尽天下人——
够了！
苏晚竹突然抬头。
她晶化的左眼裂口里，金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处凝成一颗血珠。
陆昭感觉到她的颤抖从掌心传来，像片在狂风里摇晃的叶子，却又带着股他从未见过的狠劲——那是荒星五年，在她骨血里刻下的生存本能。
我受的苦，她盯着周氏残影的眼睛，一字一顿，是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撕了你的局。
血月的光突然剧烈摇晃。
玄夜的咒文声里，传来赤瞳撕心裂肺的喊：晚竹！
接住——
一块碎玉破空而来。
苏晚竹下意识抬手接住，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震——这是母亲平安扣的另一半，刻着的二字，和赤瞳手中的严丝合缝。
周氏残影的脸瞬间扭曲。
她尖叫着扑过来，指甲化作血色利刃：还给我！
那是血月祭坛的钥匙——
陆昭的佩刀出鞘。
刀光闪过的刹那，苏晚竹看见赤瞳被血浪吞没前的笑——和母亲当年在荒星替她擦眼泪时的笑，一模一样。
石缝外的咒文声突然拔高。
苏晚竹攥紧两半碎玉，能听见陆昭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着她的额头。
周氏残影的血手擦着她耳侧划过，带起的风里全是腐臭的血腥味。
她贴着他心口，尝到满嘴的腥甜，如果我......
没有如果。陆昭打断她，他的拇指抹掉她脸上的金血，你说过要带我吃荒星的糖霜果子，要当苏家的家主，要......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要和我过一辈子。
苏晚竹的眼泪砸在他衣襟上。
她望着掌心的碎玉，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阿竹，你要找的答案，从来不在过去的恨里。而此刻，两半碎玉相碰的轻响里，她忽然明白——答案或许在更远处，在她和陆昭握得发烫的手心里，在赤瞳用命换来的生机里，在那些她以为早已死去的、关于希望的记忆里。
周氏残影的血手再次逼近。
苏晚竹浑身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她咬破舌尖，用疼痛维持清醒，血腥味在嘴里散开的刹那，她听见陆昭低哑的笑：疼吗？
不疼。她望着他被帝血染红的侧脸，晶化的左眼裂口里，金血滴在碎玉上，晕开细小的金色花，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苏晚竹舌尖的腥甜在口腔炸开时，周氏残影的指尖正抵着她晶化左眼的裂痕。
那凉意顺着神经窜进骨髓，像极了荒星雪夜流民攥着冰锥刺进她肋骨的触感。
她突然笑了，金血混着泪水糊在脸上，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你说母亲是自愿赴死？她攥紧两半平安扣，碎玉边缘割得掌心渗血，可她教我活下来的方式，从来不是当一把见血封喉的刀。
周氏残影的指甲在她额角划出血线。你这贱种懂什么！她身后的血浪突然翻涌成狰狞兽首，獠牙几乎要咬碎苏晚竹的肩胛骨，等血月核心与灾星命格共鸣，整个天枢星都会为你陪葬——包括你怀里这个将死的废物！
陆昭的左臂在此时爆发出刺目红光。
晶化的纹路从指尖窜到肩头，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红血管像活物般扭曲蠕动。
他闭着失明的右眼，却精准扣住赤瞳后颈将人拽到身前，晶化的左手按在她后心：玄夜在血月核心里。他的声音因帝血反噬而沙哑，你引我来，不就是等这一刻？
赤瞳的瞳孔骤缩。
她能看见陆昭左臂血管里翻涌的弑主之眼黑雾——那是前朝禁忌秘术，每催动一次都要拿命换。你疯了！她挣扎着去抓陆昭的手腕，却被他晶化的皮肤灼得冒青烟，那是影后残魂封印的地方，你根本承受不住——
承受不住又如何？陆昭突然低笑，染血的唇角勾起冷戾弧度。
他右手的弑主之眼在掌心凝聚成黑雾，趁赤瞳分神的刹那，狠狠刺入她额间第三只眼。
血月的光在这一刻剧烈扭曲。
赤瞳的身体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陆昭怀里。
她的后颈浮现出半枚银色鳞片，那是影后残魂碎片的印记。快......她攥住苏晚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骨头，毁掉核心，否则血月会把你们的命魂都烧成灰！
苏晚竹望着赤瞳眼底翻涌的血色，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半块平安扣。
那时母亲说：阿竹，若有一天你见到戴赤瞳的女人，要信她。可此刻这双眼睛里，除了灼人的痛，还有她在荒星破木屋里见过的——母亲替她擦药时，眼底那抹近乎偏执的温柔。
晚竹！陆昭突然闷哼，晶化的左臂裂开细小的缝，黑血顺着指缝滴落。
他咬着牙将赤瞳推向苏晚竹，带她走，我去引开玄夜的注意力。
周氏残影的尖笑盖过了咒文轰鸣。
她的身影突然虚化，又在苏晚竹身侧凝聚，指甲化作血色长刃直刺她心口：想走？
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苏晚竹旋身避开，平安扣在掌心硌出深痕。
她望着陆昭晶化蔓延至脖颈的侧脸，想起他第一次在荒星找到自己时，也是这样浑身是血却把最后半块黑糖塞进她嘴里。她喊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荒星流民围堵她时都不曾有过的颤抖，你说过要陪我吃糖霜果子的！
陆昭的动作顿了顿。
他摸出兜里最后半块桂花糖，抛向苏晚竹：接住。糖块在空中划出银弧，落在她脚边的血潭里。
他望着她发红的眼眶，突然露出荒星时哄她吃药的笑：阿竹，我骗人的本事，可比你差远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融入血浪。
弑主之眼的黑雾在血月里撕开一道裂痕，隐约能看见中央悬浮着团幽蓝光芒——那是玄夜操控的核心。
赤瞳突然抓住苏晚竹的手腕。
她的皮肤正在透明化，像块被阳光晒化的冰：影后残魂......在核心里。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毁掉它，就能解开灾星诅咒......也能......她望着苏晚竹掌心的平安扣，嘴角扬起和苏清欢如出一辙的弧度，替我，告诉她......我守到了。
苏晚竹的眼泪砸在赤瞳手背上。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赤瞳看见母亲记忆时会流泪——那不是陌生人的悲悯，是替故友完成遗愿的欣慰。我会的。她握紧赤瞳的手，我会告诉母亲，她托付的人，比她想象中更勇敢。
赤瞳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化作点点银光消散。
血月的咒文声突然拔高八度，玄夜的怒喝从核心处传来：贱种！
敢动我的核心——
苏晚竹攥紧平安扣冲向血浪。
她晶化的左眼在接触血浪的瞬间迸发金光，将腐蚀血肉的血色冲开条通路。
陆昭的身影在核心前若隐若现，晶化的纹路已爬满半张脸，却仍举着弑主之眼与玄夜对峙。
她喊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接住！
两半平安扣在半空相撞，发出清越的脆响。
陆昭闻声转头，失明的右眼突然渗出金血——那是帝血与弑主之眼共鸣的征兆。
他抬手接住碎玉，掌心的黑雾瞬间被金芒包裹，像团燃烧的星子。
周氏残影的尖叫穿透血浪：不！那是影后封印的钥匙——
话音未落，陆昭已将平安扣按在核心上。
幽蓝光芒剧烈震颤，影后残魂的虚影从核心里升起，与苏清欢的面容重叠。
苏晚竹听见母亲的声音，混着赤瞳最后的叮嘱，在血月里清晰响起：阿竹，去活。
核心在轰鸣声中碎裂。
血浪如退潮般消散，露出祭坛斑驳的石壁。
陆昭踉跄着栽倒在地，晶化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渗血的新肉。
苏晚竹扑过去接住他，发现他怀里还紧攥着那块沾血的桂花糖。
甜吗？他气息微弱，却仍在笑。
苏晚竹把糖塞进他嘴里，自己也含了半块。
血锈味混着桂花香在舌尖散开，比荒星任何蜜饯都甜。她擦去他脸上的血，等出去了，我带你去买十斤糖霜果子。
陆昭的眼皮越来越沉。
他望着她晶化的左眼，那里正有细碎的金芒流转——那是诅咒解除的征兆。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发间，但阿竹要答应我......
我答应。苏晚竹将额头抵着他的，我答应所有事。
祭坛外突然传来重物撞门的声响。
苏晚竹猛地抬头。
石壁缝隙里漏进的月光下，一道黑影正举着晶化匕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听见他咬牙切齿的低语：苏晚竹......陆昭......我要你们为父亲偿命......
陆昭的手指在她手背上动了动。
苏晚竹低头，看见他扯出个虚弱的笑：看来......糖霜果子要晚点吃了。
她握紧他的手，望着祭坛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晶化的左眼亮起冷冽的光。
这一次，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毁了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