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萧王府的回廊上便闪过一道纤细的身影。萧夭踮着脚尖踩过青石板，裙摆扫过廊柱上悬挂的宫灯，将细碎的光晕晃得满地流动。她怀里揣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是给书房值夜的老仆留的——这是她今晚溜进父亲书房的“通行证”。
推开虚掩的木门，檀香混合着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萧夭熟门熟路地摸到书架前，借着窗外倾泻的月光抬头望去。最上层那本蓝布封皮的手札静静躺着，边角在月光下泛着陈旧的白，那是父亲萧逸辰珍藏了多年的慕清漪遗物。她央求了半个月，父亲才松口允许她在月圆之夜翻阅，此刻指尖刚触到布面，心跳便如擂鼓般响起来。
手札比想象中更沉，纸页间夹着的干燥花瓣簌簌飘落。萧夭坐在父亲的紫檀木椅上，借着月光逐页翻看，当指尖滑过最后几页时，突然僵住了动作。泛黄的宣纸上，娟秀的字迹如春日柳条般舒展：“若生女儿，便教她识药草、辨人心。”旁边用朱砂画着株小小的雪见草，叶片上的绒毛都清晰可见，旁边批注的小字带着嗔怪的暖意：“夭夭若学药理，需先识得毒草特性，方能对症下药，莫学她父亲那般莽撞。”
“啪嗒”一声，一滴泪珠落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墨迹。萧夭慌忙用袖口去擦，却越擦越乱。她猛地想起以前藏在床板下的玄毒司秘术手稿，那些被父亲斥为“阴邪诡道”的毒理注解，那些标注着“以毒攻毒”的偏方，竟与慕清漪手札中的理念隐隐相合。原来自己偷偷钻研的道路，早在十八年前，就被这位素未谋面的祖母悄然铺就。她将脸颊贴在手札上，仿佛能触到纸页间残留的温度，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三日后的午后，谢府的马车停在萧王府门前时，萧夭正在庭院里翻晒草药。她蹲在青石板上，将一株株带着露水的草药摊开，指尖轻捻便能报出名字：“这是活血草，叶背有绒毛；那是断肠花，根茎带紫纹……”谢慕白站在月洞门口看了半晌，忽然轻笑出声：“慕姨在手札里说，辨药要先闻气息，你倒好，全凭眼睛认。”
萧夭抬头时，阳光刚好落在她鼻尖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分明。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忽见谢慕白手里捧着本蓝布册子，封面上“药王谷玄门阵法要略”几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这是母亲的手稿，”谢慕白将册子放在石桌上，“我发现里面夹着的桃花笺，与你祖母的银线蛊图谱能合二为一。”
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谢慕白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温润：“小时候常躲在屏风后看她们议事。慕姨总说母亲的阵法太柔，像春日细雨穿不透浓雾；母亲则笑慕姨的银线蛊太烈，像盛夏骄阳容易灼伤人。她们为玄门理念争得面红耳赤，却在血影教围攻山门时，一个用银线蛊在山道布下绝杀阵，银线缠上藤蔓能绞断精铁；一个以星斗阵护住伤员，银针引星辉成盾，硬生生守了三天三夜。”
萧夭捏着毒草的手指猛地收紧，叶片的尖刺扎进掌心也未察觉。“所以‘双术合璧’不只是技法？”她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草叶的碎屑，“就像祖母的毒能攻敌，婉清婆婆的阵能护人？”谢慕白将桃花笺推到她面前，笺上的太极符号在阳光下明暗交错：“慕姨的术属阴，破局如利刃出鞘；母亲的阵属阳，守御似磐石立根。破立相辅，才是解生死劫的关键。”
话音未落，萧夭突然想起昨夜书房的异动。父亲修炼时传出的闷哼声，窗户纸上映出的扭曲光影，还有那股几乎要冲破屋顶的狂暴灵力，让她心头莫名一紧。
那晚的书房确实经历了场风波。萧逸辰盘膝坐在蒲团上，月光从窗棂漏下，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着银霜。他正运转灵力温养旧伤，胸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周身灵力如脱缰野马般在经脉中冲撞。“咳——”一口鲜血喷在身前的锦垫上，他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仿佛看见十六年前的冷宫，血影教的毒雾弥漫在鼻尖，慕清漪挡在他身前的背影渐渐模糊。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之际，怀中的锁魂玉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灵光。温润的白光如流水般涌遍四肢百骸，所过之处，狂暴的灵力瞬间温顺下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混沌传来，带着水汽般的朦胧，却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辰儿，莫急，我们等得起。”
萧逸辰猛地睁眼，看见锁魂玉悬浮在半空，白雾中浮出半张模糊的面容。慕清漪的声音带着嗔怪的暖意：“你总这般急躁，你外祖父当年教你吐纳心法时就说过，欲速则不达。”灵光中浮现金色符文，顺着他的经脉游走，将紊乱的灵力一一抚平。当最后一缕灵力归位时，玉中的声音轻轻叹息：“夭夭的性子太像你，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你要教她，刚则易折，柔能克刚，莫让她走了弯路。”
光晕散去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萧逸辰将锁魂玉小心收入锦盒，指尖触到盒底刻着的“漪”字，忽然想起十年前桃花纷飞的午后，外祖父也是这样捏着他的手腕嗔怪：“练剑要懂收势，不然伤了经脉怎么办？”阳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桌案的描像上，画中萧夭练剑的身影衣袂翻飞，在光影中仿佛活了过来。
“父亲？”萧夭抱着药篓走进书房时，正撞见萧逸辰对着锦盒出神。她将一株带着晨露的活血草放在桌上，叶片上的水珠滚落，在桌面上晕开小小的水痕：“谢叔叔又教我认了不少草药，你看，这次没采错。”萧逸辰抬头时，阳光刚好穿过窗棂，落在女儿脸上。
他忽然发现，萧夭的眉眼在晨光中愈发清晰。眉梢的弧度像极了百里苏苏，眼底的执拗却带着百里苏苏的影子。锁魂玉在锦盒中轻轻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萧逸辰伸手抚上女儿的头顶，掌心传来发丝的柔软，恍惚间仿佛有两道温柔的目光穿过时光，落在这对等待的父女身上。窗外的桂树沙沙作响，七月初七的祭坛之约，正在悄然临近。
谢慕白站在月洞门外，看着书房里温馨的画面，悄悄将青铜令牌揣回袖中。母亲的手稿在行囊里微微发烫，桃花笺上的“双术合璧”四个字仿佛在发光。他抬头望向天边流云，忽然觉得二十年前那场未完成的约定，正在这对父女身上的身上，渐渐显露出清晰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