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又被骤然撕裂。
蔚的拳头重重砸在身旁的金属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她胸膛剧烈起伏，古铜色的皮肤因愤怒而泛红，那双总是充满不羁的眼睛此刻燃烧着近乎实质的怒火。“我受够了！”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们对我家做的一切，对祖安做的一切！每一笔账，都要用血来偿还！我会亲自跨过那座桥，让那些皮城佬和诺克萨斯杂种知道代价！”
凯特琳站在她对面，身姿依旧挺拔，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激荡。她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心。“蔚，冷静下来！你看看你自己，你在谈论的是什么？是屠杀！”她的声音试图保持警长的冷静，却不可避免地拔高了，“一旦开战，最先倒下、死得最多的，永远是那些和你我一样、只是想活下去的无辜者！你的复仇之火会烧毁一切，包括你所剩无几的理智！”
房间的角落，金克丝蜷缩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玩偶。她往日里疯癫狡黠的光芒彻底从眼中熄灭了，只余下一片空洞的死寂。她将额头无力地靠在身旁艾克的肩膀上，整个人仿佛缩水了一圈，显然还深陷在失去范德尔的巨大悲恸中，对外界激烈的争吵几乎毫无反应。
艾克紧皱着眉头，脸色异常凝重。他的目光在蔚和凯特琳之间快速移动，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他的一只手无意识地、轻轻地拍着金克丝的后背，试图给予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自己的武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安琪儿不安地绞着手指，眼神焦急地在争吵的双方和一直沉默的凯德之间来回移动。她最终忍不住，悄悄用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凯德，用眼神急切地示意他做点什么来平息这场愈演愈烈的冲突。
然而，凯德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几乎要被怒火吞噬的蔚，又看了看竭力维持秩序的凯特琳，最终沉重地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在这件关乎信念与复仇的根本分歧上，他找不到任何能够平息这场风暴的话语。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祖安天际线最后一丝微光，仅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光在远处无力地闪烁。房间内的争吵虽因凯德的介入而暂时停歇，但那种剑拔弩张的压抑感却并未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凯德用一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整个祖安重量的叹息切断了僵持。“够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目光扫过每一张写满激动或忧虑的脸，“今夜就到此为止。未来的路……我们需要清醒的头脑，而不是被怒火烧尽的灰烬。”
然而，宁静并非每个人都能拥有的奢侈品。蔚独自一人站在屋外锈蚀的金属露台上，冰冷的栏杆硌着她的手臂。她双臂紧紧环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唯有这样才能禁锢住体内那即将喷薄而出的狂暴力量。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和祖安特有的化学污染物气息，肆意吹拂着她如火般的短发，发丝抽打在她紧绷的脸颊上，她却毫无反应，只是死死盯着脚下那片被黑暗笼罩的、伤痕累累的城市。
沉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凯德停在了她身旁，并未立刻说话，只是同她一样望着那片深渊般的夜色。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古老而沉重的传说：“范德尔……他有没有跟你仔细讲过，他当年几乎赌上一切，带领我们冲击皮城的故事？”
蔚没有抬头，反而将半张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声音被布料过滤得沉闷而模糊：“没有。他……从来不愿多提那段日子。”
凯德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里没有欢愉，只有被岁月打磨后的沧桑与复杂：“他倒是……在喝醉后，和我断断续续讲过一些。”接着，他的声音仿佛拥有了魔力，将尘封的记忆碎片一一拼凑复原。他描绘了那个狂热而绝望的夜晚，进步之桥上如何挤满了怒吼的人群，如何被原始的怒火与渺茫的希望驱动着向前冲击；皮城守卫的探照灯如何如同冷酷的巨眼扫视下来，哨戒机枪的轰鸣如何瞬间压过所有人的呐喊，将血肉之躯撕裂；空气中如何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硝烟味、血腥味和绝望的味道；以及失败后，范德尔看着遍地狼藉和伤亡者名单时，那双曾经充满希望的眼睛里，如何一点点染上永不褪去的沉重与悔恨。那些随着时间本该淡去的残酷细节——呐喊如何变成哀嚎，勇气如何被碾碎成恐惧——在他的叙述中变得无比鲜活，刺痛着夜的寂静。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沉重的往事如同巨石般压在两人之间。凯德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凿子般锐利，牢牢钉在蔚的脸上，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现在，还坚持要那么做吗？还要再次踏上那座桥吗？”
蔚猛地抬起头，凌乱的红发下，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烁与犹豫，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钢铁，燃烧着近乎悲壮的决绝：“正因为我听过！我才更确定！祖安不会在沉默中消亡！而只会在战斗中求得永生！”
凯德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看清她灵魂最深处的每一道印记。许久，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那动作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理解，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认同。
就在这时，安琪儿猛地从门内冲了出来，脸上写满了惊慌，声音因恐惧而尖细：“爆爆和艾克！他们的房间是空的！他们不见了！”
凯德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他似乎早已预料，只是微微颔首，语气沉稳得令人心安：“别慌。他们知道该做什么。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灰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祖安永恒的阴霾，蔚已然站在了众人面前。她的身影挺拔而坚定，声音斩钉截铁，清晰地宣布了每一项针对皮城的进攻步骤与部署，每一个字都如同出膛的子弹，不容置疑。而这一次，凯德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前，稳稳地站在了她的身后，用沉默的行动，表明了他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