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良围着簇新的靛蓝围裙，正舀一勺红烧肉，抬头见着傅清嫣，眼睛霎时一亮，勺柄在掌心一转：“傅同志！”
傅清嫣弯唇招呼，眼尾漾开笑意，“何师傅，您这国营饭店倒比上回更热闹了。”
蒋天打量四周：墙上的“为人民服务”标语褪了色，边角还沾着油渍，却莫名透着股踏实劲儿。
何良手里还拿着噌亮的勺子，他笑道:“好好，托了你的福。”
“你那几道菜谱，如今可成了我们招牌了！”何良手里的勺子顿了顿，目光落在傅清嫣身侧的司晏身上，那人黑衣挺拔如松，眉目冷峻中透着股沉稳，只立在旁侧，却仿佛自成一方天地。
“傅同志这是出差？”何良笑着说道，眼角皱纹堆叠，“这位同志是？”
傅清嫣弯唇，“这是我爱人，叫司晏。”
“我们是来出差的，要在海市待一段时间。”
司晏颔首致意，目光却不离傅清嫣，仿佛周遭喧闹皆与他无关。
“哎呦，那感情好，你和你爱人真般配。”
何良觑着二人默契，心里早打起了算盘。
他笑道:“你们看看想吃什么，今天我请客。”
他知菜谱的珍贵，傅清嫣那几道菜式新颖，客人吃了回回念，可再好的菜吃久了也腻。
他本愁着新菜没门路，如今人送上门，岂肯放过？
傅清嫣婉拒道:“谢谢何师傅的好意，不劳烦您破费了。”
“嗐，这有什么好破费的。”
何良殷勤得很，话锋一转，“你等下可有空？我那儿还有几样老菜谱，想同你讨教讨教。”
他清楚记得，自己将傅清嫣的菜谱化作炉火纯青的技艺后，饭店的营业额如春笋破土般攀升，上级颁发的奖金沉甸甸地落在掌心，而更珍贵的是那些菜谱中流淌的智慧，那是足以让他在厨艺之路上跋涉一生的手艺精髓。
傅清嫣心思转动，便知道何良可能是还想要菜谱的事，便笑着应下。
司晏已利落地点了四道招牌菜，蒋天和老张嚷嚷着要配馒头，他便主食要了两样。
四人落座，傅清嫣压低嗓音，将上回卖菜谱的旧事简扼说了。
司晏在桌下悄悄攥住她指尖，拇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薄茧，唇角轻勾：“我家宝宝真厉害，连国营饭店的师傅都成了老主顾。”
他声音低，旁人听不见，可傅清嫣耳尖却烫了。
她飞快瞥了眼周遭，绝美的眼眸漾起羞色，小脸如三月桃瓣。
司晏喉结滚了滚，眼神暗了暗，却只得压下心头躁意。
傅清嫣没再理他，为了方便她从招待所出来的时候拿了一个帆布包，里面装了纸笔、手帕、还有钱票。
傅清嫣写下几个菜谱，准备等吃完饭给何师傅。
下次来海市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多写了几个。
过了片刻，窗口的工作人员喊了声，司晏和蒋天两人起身去端菜。
司晏把一碗米饭放到傅清嫣跟前，“你先吃，吃不完给我。”
她点头，“好。”
司晏埋头吃饭，腮帮子鼓动如少年，却不忘将红烧肉的瘦肉块夹到她碗里。
老张啃着馒头，眼睛亮晶晶：“这国营饭店的味儿，比咱厂食堂强多啦！”
蒋天接了句，“刚才那师傅不说了吗，这菜谱是傅同志给的。”
“您可不知道，傅同志的手艺可好了，我之前吃过两次，今天也算是间接尝到傅同志做的饭了。”
“你小子！”
老张摇头，嘴里说道，“确实好吃，够味！”
蒋天笑着说，“何师傅那勺子抖得欢，指定是因为傅同志给的菜谱！”
傅清嫣胃口一向很小，她吃完几人还在吃。
她凑近司晏，压低声音说，“我去后厨找下何师傅，把菜谱给他。”
司晏眉心轻拧，“我陪你。”
“没事，我很快回来，就十分钟左右。”
她猫似的轻步往后厨去，司晏倏地抬眼，目光追着那抹倩影，直至她消失在蒸汽氤氲处。
他闷声坐着，无意识地收紧筷子，指节也变得发白。
后厨油烟呛人，傅清嫣将新写的几张菜谱递与何师傅。
何良捧着纸页如捧珍宝，眼底亮得惊人：“傅同志，你这手笔……怕是能顶我十年琢磨！”
“您过誉了。”她含笑。
何良塞给她一袋新腌的雪里蕻，还有一张卷起来的报纸，“下饭好物，带回去尝尝！”
报纸里是卖菜谱的钱。
傅清嫣回时，巷口寒风卷着碎纸屑打旋，司晏已立在风口等她，大衣衣摆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没等她走近，他就大步跨来攥住她手腕，指尖冰凉，“宝宝，怎么这么慢？”
“我回来了，别慌。”傅清嫣无奈，却知他忧心何来，自从她受了伤之后，司晏此后便不肯她在陌生的地方多待。
她柔声哄着，见巷口无人，便又踮脚亲了亲他唇角，如蜻蜓点水。
司晏喉间低哼，终是松了眉峰，牵她往回走。
回到招待所，司晏几人带着样品出门，傅清嫣踩着皮鞋直奔百货大楼。
推开百货大楼那扇厚重的木门，暖气裹着雪花膏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拢了拢乌黑的编发，呢子大衣在玻璃柜台的映照下泛着柔光。
这年月物资紧俏，可司晏总说“咱们手里不差钱，你该多添几件好衣裳”，这话她听着熨帖。
傅清嫣忍不住腹诽：这替人采买的活计，倒像是后世那些忙得团团转的代购。
秀秀要两个热水袋、一盒蝴蝶酥、两盒海市雪花膏；陈芳也要热水袋和雪花膏；李明辉的妻子要36码的女士皮鞋和一件羊毛衫，更是得仔细寻摸……
“同志，麻烦问一句，热水袋在哪个柜台？”
她凑到卖日用品的柜台前，售货员正用棉布擦拭着搪瓷杯，头也不抬：“往后头走，拐角第三个柜台就是。不过热水袋紧俏，得碰运气喽！”
傅清嫣心下一紧，忙踩着皮鞋快步过去。
柜台后站着个圆脸姑娘，正给一位大婶装货。
“同志，热水袋还有几个？”
她隔着玻璃柜指了指货架上的橡胶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