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瓦片的缝隙斜照下来，落在陆沉后背那道伤疤上。皮肉边缘微微发红，像是被火燎过。沈知微蹲在他身后，手指轻轻按住他脊背第三节的位置，银针缓缓刺入。
陆沉闷哼一声，身体抽了一下，但没醒。
阿蛮站在三步外，拨浪鼓横在胸前，连弩的尖端对准陆沉咽喉。她眼神不动，嘴唇抿成一条线。
沈知微收回手，看向墙角的阿蛮：“你不必一直这样。”
阿蛮没说话，只是转动了下拨浪鼓的角度。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枯叶。
沈知微低头看陆沉的伤口。刚才在书房里，那道“赤”字烙印还只是深色痕迹，现在却开始变化。随着体温升高，疤痕周围的皮肤泛起暗纹，一寸寸延展，竟拼出几个弯弯曲曲的文字。
她凑近了些。
是北狄古文。
“狼裔承血，归陵启钥。”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慢慢移到腕上的玄铁镯。咔的一声，暗格弹开，一块半圆玉佩滑进掌心。冰凉，边缘有细密刻痕，双鱼交尾的纹路清晰可见。
她把玉佩翻过来，缺口处泛着一层幽蓝的光。
陆沉怀里有一块同样的东西。她在书房时就看到了，那块玉佩贴着他胸口放着，只露出一角。当时她没动，但现在必须试一次。
她伸手探进陆沉衣襟，指尖碰到硬物。她小心地取出另一半玉佩。两块玉对接的瞬间，一道血光冲天而起，直射向石壁。
墙上浮现出一幅地图。
山势蜿蜒，河流交错，七处标记连成一线。第一处在北境雪原，第二处在黑水关，第三处在断魂崖……每一点都对应着沈家军覆灭的战场。
最后一点，指向北狄皇陵。
沈知微迅速抓起炭条，在纸上拓下轮廓。她刚收好纸张，陆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嘴里发出低沉的吟诵声，说的是北狄祭词。
阿蛮立刻往前一步，连弩再次对准他的脖子。
沈知微抬手拦在她面前：“别动手。”
“他现在不是清醒的。”她说，“但这话不是乱说的。那是沈家军战死前唱的最后一首歌。”
阿蛮的手顿了顿，拨浪鼓转了一圈，打出一句唇语：“他背上有敌文，你怎么还能信他？”
沈知微没答。她解开陆沉的外袍，把衣襟掀到胸口。一道旧疤露了出来，形状不规则，像是一颗坠落的星。
她撩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左肩下方的胎记。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是沈家嫡系才有的印记。”她说，“当年父亲亲笔画过族谱图，每个孩子的胎记都标了位置。我娘生我时难产，这印记是接生嬷嬷当场记下的。”
阿蛮看着那两处疤痕，眼神变了。
沈知微重新盖好陆沉的衣服：“他不是叛徒。他是被藏起来的人。”
话音刚落，狼王从暗处奔来，嘴里叼着一支箭簇。它把东西放在沈知微脚边，喉咙里发出低呜。
箭尾锈得厉害，但编号还能看清——“壬三”。
那是她父亲亲卫队的编号。二十年前，这支队伍随主帅出征北狄，全军覆没。朝廷说他们临阵脱逃，尸体都没收回来。
可现在，箭回来了。
沈知微捡起箭簇，指腹擦过上面的刻痕。她忽然发现，箭杆内侧有一道极细的裂缝。她用银针挑开，里面藏着一小卷铁皮。
展开只有三个数字：793。
她立刻想到书房茶盏底部拓下的摩斯码。
七、九、三，南廊第七柱。
这不是巧合。有人在用同一种方式传递信息。
她把铁皮收进袖袋，抬头看阿蛮：“传令下去，按‘戌时三刻’的密语准备接应。我们要走密道。”
阿蛮点头，拨浪鼓轻晃两下，打出一组手势。然后她走到陆沉身边，蹲下查看他的呼吸。
沈知微站起身，环顾四周。这里是相府地下第三层，再往下就是废弃的排水渠，通向城外。但她记得，太后寝宫也有一个出口连着这条道。
她摸了摸玄铁镯。刚才合佩时，镯子震了一下，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她低头看陆沉。他的嘴唇发紫，额上全是冷汗，但那行北狄文字还在发光，越来越亮。
“他在被什么东西拉过去。”她说。
阿蛮打出手语：“要不要切断他的血脉？让他安静下来。”
“不行。”沈知微摇头，“这不只是毒发。这是血脉觉醒。如果我现在压制他，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她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塞进陆沉嘴里。这是她自己配的镇魂丹，能稳住心脉，但不能根治。
药丸刚咽下，陆沉猛地睁开眼。
他的瞳孔是灰白色的，没有焦点。
“谁点燃了灯？”他低声问。
沈知微抓住他的手腕：“你在相府地下，没事了。”
“灯……在皇陵。”他喘着气，“他们等了二十年。钥匙要回去了。”
“你是钥匙？”她问。
他没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石壁上的地图。血光还在闪，映得他脸上一片红。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她又问。
陆沉的视线慢慢聚焦，终于看清了她。他嘴唇动了动：“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你。”她说，“你背上出现了北狄文字，你还记得吗？”
他愣了一下，伸手去摸后背。碰到疤痕时，整个人僵住了。
“它……又来了？”他声音发紧。
“不止是烙印。”沈知微把双鱼玉佩递到他眼前，“这是你的吧？”
陆沉盯着那块玉，脸色一点点变白：“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她说……要是有一天我想知道自己是谁，就把它交给一个戴玄铁镯的女孩。”
沈知微心跳快了一拍：“你知道我会戴这个镯子？”
“我不知道。”他摇头，“但我梦见了很多次。梦里有个女人，穿着素色裙子，站在火堆前烧一本册子。她烧完后，把一只镯子埋进土里。后来，你把它挖出来了。”
沈知微沉默了几秒：“那本册子，是不是《百草毒经》？”
陆沉点头。
阿蛮这时突然转身，耳朵竖起。她打出一个短促的手势：有人在靠近。
沈知微立刻吹灭油灯。黑暗瞬间吞没整个空间。
她扶起陆沉，让他靠在墙边。他的身体还在发抖，但意识比刚才清楚了些。
“你能走吗？”她问。
“能。”他说，“只要不碰南廊第七柱。”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机关。”他闭了闭眼，“我小时候被带去过一次。他们把我绑在柱子上，逼我念一段咒文。我没念，他们就用烙铁烫我的背。”
沈知微握紧了银针：“谁干的？”
“穿黑袍的人。”他说，“领头的那个，脖子上有红痣。”
沈知微心头一震。
谢无涯。
阿蛮这时已经挪到通道口，拨浪鼓无声旋转。她示意前方安全。
沈知微扶着陆沉站起来：“我们先去太后寝宫的方向。那里有条密道，能避开巡逻。”
陆沉走了两步，忽然停住：“等等。”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布巾，打开后是一小撮灰烬。
“这是我在书房窗台下扫到的。”他说，“太子烧东西留下的。我闻过，里面有茉莉香。”
沈知微接过灰烬，指腹捻了捻。灰里混着一点红色粉末。
她忽然想起什么：“萧景珩批奏折时，朱砂里掺的是情人蛊血。那种血遇热会析出红晶，和这个很像。”
陆沉点头：“所以太子也在用蛊？”
“不一定。”她说，“可能是有人故意留下这种灰，让我们以为他用了蛊。”
阿蛮打出手语：方向已清，可以出发。
三人开始往东侧通道走。地面潮湿，脚步声被泥土吸住。狼王走在最前面，尾巴低垂，耳朵不停转动。
走到岔路口时，陆沉突然停下。
“这边不对。”他说，“上次我走的是右边。”
“右边通排水渠。”沈知微说，“太危险。”
“可左边……”他皱眉，“左边的墙上，会有茉莉花的味道。”
沈知微猛地抬头。
她之前没注意，但现在确实闻到了一丝香气。淡淡的，像是从墙缝里渗出来的。
她抬手示意停下，从袖中取出银针，插进墙面裂缝。针尖沾上一点湿粉，泛出微弱的绿光。
是活蛊粉。
她立刻拉着陆沉后退：“不能走这边。这是陷阱。”
阿蛮迅速调转方向，带头走向右侧。
他们刚迈步，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石头落地。
沈知微回头，看见一块砖松动了，正缓缓向外凸出。
她反应极快，一把推开陆沉。阿蛮同时扑上来，将拨浪鼓挡在三人前方。
轰的一声，一道铁网从顶部落下，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
灰尘四散。
沈知微喘了口气，看向那堵墙。砖块还在移动，第二道机关正在启动。
她抓起陆沉的手：“跑！”
三人冲进右侧通道。身后传来连续的撞击声，像是整条密道都在震动。
他们跑了约莫半盏茶时间，终于看到前方有微弱的光。
出口到了。
沈知微扶着陆沉靠墙坐下。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但那道北狄文字已经暗了下去。
阿蛮守在出口处，拨浪鼓轻轻晃动。
沈知微从袖中取出炭拓的地图，摊在地上。她的手指划过第七个标记点，停在皇陵位置。
“我们必须进去。”她说。
陆沉看着她：“你知道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她说，“但我知道，我娘的名字出现在太子书房，绝不是偶然。而你身上的烙印和玉佩，也不是巧合。”
她把双鱼玉佩放进他手里：“你愿意和我一起查下去吗？”
陆沉握紧玉佩，点了点头。
阿蛮这时突然转过身，打出一个急促的手势。
沈知微看懂了。
前方通道尽头，飘来一缕茉莉香。